睿宗明德十年,鼎蓉皇后绍氏因妄图作法弑君,祟乱宫廷,圣上赐白绫一条,于昭庭鸾凤殿自缢身亡。其亲族绍氏被判抄家,三族以内五十多人被押赴东市斩首,其余充军流放。一个出过三位皇后,三朝太尉,曾盛极一时的绍氏家族就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
依照天朝礼制,犯下重罪的皇后被贬为庶民,死后不能埋进皇陵。当燕都南郊悄悄竖起一座新坟的时候,远在漠北的平湖公主,也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恐怕命不久已了。
周武君被绑在一根空地上支起的木架上,四周燃烧的火把照亮夜空,东方已微微泛白,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有巫师来结束她年轻的生命。
出塞前,她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很多预想,有轰轰烈烈的,也有孤苦伶仃的,就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刚刚做上乌墫的右夫人,就要因为一个滑稽可笑的理由被杀死了。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父亲,他一向那么疼爱她,尤甚于几位哥哥,但是她没有在他身边为老人养老送终,自己先要死在这北地荒原了…
武君觉得冷,吹了一晚上大漠的夜风,风里带着干燥的寒意,让她虽然身体难过,心里却越来越清楚。她并没有绝望,还在不停的想,如果这次大难不死…如果不死的话…
“是谁?!”
矗立两旁的卫兵突然大声问道。
一个人从阴影里走上前来,白皙的脸上有一双黑玉一般的眼睛,正是王弟曾侯珊。
“把她放下来。”少年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却语气坚定,卫兵们犹豫了:“大人,将她杀了祭天是国主大人的命令,私自放人…”“我就是来传达国主的命令的。”曾侯珊走过来,拔出腰里的小刀,开始割武君身上的绳子:“左夫人发现这是一场计划好的阴谋,人证物证俱在,与羟古私通的奴隶已经被斩首了,右夫人是无辜的。”
“不是这样的,对吗?…”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曾侯珊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脸色苍白,他很难想象在这里被折磨了整整一夜,她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他割断最后一根绳子,武君倒了下来,几乎将他撞倒在地,一同来的娜曲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她:“右夫人!我现在就扶您回去休息!”“…莫愁呢?”她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这种时候,她应该在这里啊。
“先不要说这么多了。”曾侯珊催促道:“先回去休息吧,我这就派人让她过来看你。”
武君觉得有些放心了,死里逃生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多欢喜,她只是觉得很累,眼睛一闭便倒在娜曲怀里,昏睡过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武君整整昏睡了两天,醒来却发现莫愁还是没来看自己,这下所有人都拦不住她了,平湖公主滴水未进,就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莫愁的帐房里来了,一进门,发现里面坐满了人,有乌鲁斯,鲁能,娜曲,还有王弟曾侯珊和他的一干仆从,看到她,大家都吃了一惊。
“右夫人!你的身体还没有调理过来,快回自己帐房去吧!”娜曲站起身拦住她,武君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被绒帐围起来的床榻:“你让开…”“右夫人!”“我叫你让开!”她不知道从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推开身材高大的娜曲,走到床榻前,曾侯珊担心地说道:“公主,还是不要看了,你……”
武君一把拉开帐子。
莫愁瘦小的身子,面冲下爬在床上,后背坦露在外。看见她的背,武君不由惊恐万分的后退了一小步。
六块严重烫伤的疮疤,在她的整块后背上形成了梅花状,皮肉焦黑,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翻起的皮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脓水和同着血水,从伤疤上缓缓往下流,浸湿了她身下的一块纱布。
周武君慢慢跪下来,看着女官紧紧闭着的双眼:“莫愁?莫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莫愁!”
“失去意识已经很久了…”乌鲁斯轻轻说道,紧锁的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痛心:“右夫人,你们随嫁过来的天朝大夫走了几拨,乌墫的御医们也来看过,说这样的伤很难痊愈,受伤以后还被浇上了马蹄泡过的水,现在已经开始溃烂了,如此刑罚加在壮年男子身上都是九死一生,何况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鲁能坐在一旁,烦躁的削着一根木条:“谁知道她和那妖妇做了什么交易!她这么半人半鬼的样子爬回来,越摄珊那边不久就下令放人了,挂了个奴隶的脑袋说是真凶,骗鬼啊!”“嘘!不可再生事!”曾侯珊吓得连忙摆手,示意他噤声:“公主好容易逃过一劫,千万不能再起事端了…”
“你们是说…陷害我的人就是阿犹兰?!”周武君咬牙切齿地说道。深谙她的性格,所有人都紧张了一下,生怕她会突然冲出去找左夫人算账,没想到她一动也没动,抬手轻轻***着莫愁的头发:“我们早就说好了,同生共死,不弃不离,我好好的活下来了,莫愁也绝对不会死!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包括鲁能在内的所有人,突然觉得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身上,似乎起了什么变化,刚刚过去的那个可怕的夜晚,似乎从某些地方影响了她,那个眼里含着悲痛,却绝不落泪的女孩,已经不是他们当初迎进王庭辕门的天朝公主了……
“鲁大人,听说你找我?”
帐帘揭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长袍,靴子上满是泥污,一副鼠头獐目,其貌不扬的模样,进的帐房,看坐了一屋子的达官贵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其他几位大人说,鲁大人要大夫都过来看看…”“我是叫能医活人的大夫,你过来干什么?!”鲁能有点心浮气躁的嚷嚷道:“出去出去!先把你的靴子洗干净再说!”
“这位是…?”曾侯珊疑惑的问道。
男人连忙跪下来,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小人也是随公主过来的大夫,名叫刘丕湖,专门医治牲口的…”“大胆!”乌鲁斯生气了,瞪起眼睛:“莫愁姑娘是右夫人身边的女官,岂容你来冒犯!?快出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大人。”刘丕湖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却跪在那里没动:“小人只是出身卑贱,却有一手祖传的好手艺,既然众位大人束手无策,不如就让小人来试一试,有句老话:死马还得当个活马医啊!”“你……!”
“让他过来。”
一直不吭声的周武君突然开口道:“如果能救活了莫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刘丕湖咧嘴笑了下,见他一脸奸佞小人的样子,鲁能忍不住怒火中烧,却又碍着武君的面不好发作:“公主,小人一不为财,二不为升官,若是小人救活了莫愁姑娘,只求公主赏给我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