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一新的光禄大夫府里,张灯结彩,宾客如潮。御赐的八宝琉璃灯挂满了甬道两旁,一直通向宴客的大堂,川流不息的侍女仆从,端着珍馐美味和瓜果,来往于个个身居高位的宾客中间。
白杰独自站在花园的凉亭里。
大红喜服,冠带金桂,这是个会令所有新娘心花怒放的英俊郎君,只是要除过那眉心里浓浓的忧愁…他遥望庭院中的盛景,好像在看一场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的闹剧,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良宵美景,一刻千金,新郎官在这里长吁短叹,好像很煞风景啊。”
身后传来说话声,他连忙回头,却发现来人竟是太子周允,他没带随从,一身便装,好像只是来顺便拜访朋友。“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免了免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周允摆摆手,白杰连忙在他身边垂手而立:“臣刚刚听说肇平公主的事情...”
“听说了哪个版本呢?是身染重病,无法踏出宫门一步,还是因为如意郎君被莫名其妙的抢走了,一时间郁郁难平,一走了之呢?”周允的眼睛也看向灯火辉煌的庭院,目光里饱含悲愤。白杰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还请放心,陛下已经派出羽林军四处查访,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公主下落的。…”
“如果我可以像她那样,一走了之该有多好呢?”太子回头看他,夜色里看不清神情:“我之所以会来找你,白大人,就是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像现今朝堂上的那些庸才,统统匍匐在玉香殿那个女人的脚下…无论父皇如何昏庸,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周家的,想从我手里夺走它,除非能要了我的性命!”
黑暗里,太子的眼睛闪闪发亮,白杰隐约感觉出,这段被打压排挤的日子,似乎令他改变了不少,昔日的太子,是怎么也说不出别人的坏话来的,他想了想,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容臣斗胆禀告,前些日子臣称病不出,其实是去了大漠…”
“什么?!”
白杰一下跪了下来:“请恕臣擅离京城之罪!…”“你见到我堂妹了吗?”周允急切的打断他。白杰慢慢摇摇头:“只见到了莫愁姑娘。”“那个小女官吗?…她们过得怎样?一切还顺利吗?”“很想给殿下带来好消息…可是,事实是她们过得并不好。被软禁在阴山上,不知道何时能回到王庭。”
周允一拳打在凉亭的护栏上,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白大人,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这个堂堂天朝太子能怎么办?!父皇整日沉溺温香软玉,母后不在了,谁能在他面前说上一句话!现在天朝的公主在外面被欺负了,满朝文武竟然毫不理会,你如果不说,我到死也不会知道半点大漠的消息!每天学习的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那女人要我变成一个没用的傀儡太子!…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坐上皇位的将是她的儿子…!”
“殿下!”白杰慌忙打断他:“请千万谨慎!”
周允又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站起身来:“说来说去,只能在你面前说些牢骚话…日子就一天天的过了,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好,堂妹的事就不用再提,可就连母后临终前,千叮万嘱托付的肇平妹妹,都没办法给她一个好的归宿…白大人,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白杰看着他的侧脸,沉默片刻:“殿下问我,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臣心里很明白,朝堂上的诸位大人明显倒向钱妃那里,并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帮助殿下你,就是要和皇上做对,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丝毫不夸张。是升官发财,还是性命堪忧,是人总能分辨清楚的。”
周允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白大人,你的意思…”
“赌注。我的赌注就是殿下你。”白杰平静得有些冷酷,一字一句,仿佛斟酌很久,语气轻柔,却坚定有力:“白家的一切系皇家所赐,除去所有,白杰身无长物,却惟有贱命一条,作为筹码。殿下,如果我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一句,你愿意听吗?”
“洗耳恭听!”
“惟今之计,只有除——去——钱——妃。”
他声音很轻,却似半空炸了个响雷,惊得周允说不出话来。“殿下,臣说这话,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钱妃设下毒计,害死皇后娘娘,鸾凤殿的宝座,她迟早也会拿到手,接踵而至的是什么?臣不在九卿之列,更没有位及三公,为什么钱妃要将永乐公主嫁给我?很显然,是因为我的父亲。她认为将我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就可以将白家掌握在手中,就可以将父亲统领下的戍边将士掌握在手中,假以时日,定阳王想取殿下而代之,不就有了强大的军队支持吗?…”
周允退了一步,虽然这些事情在他心中也早有盘算,可第一次听人说出来,带来的震撼还是不小的。
“…钱妃的心机之深,绝不在男子之下,不用多久,她就能看出来,我虽然是她的女婿,却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很快,遭受打击的就会是我们白家一族。殿下,现在不光是你,就连我的一家老小都处于危险之中,想要险中求胜,就必须要除掉那个女人。”
“可是…”周允咽了下口水:“…要怎么做好呢?”
“不用着急。”白杰看着远处的灯火,依旧平静如水:“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皇上的龙体康健,一时也不会有什么震动朝纲的事情发生,我们就耐心的等待机会吧。一旦有那样的机会到来时,只需要一口,只需要致命的一口…”
你不需要帮助我,就能得到前途无量的未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周允看着他,却问不出口。这个他一向视作良师益友的男人,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以后究竟会变成怎样呢?他要好好想一想,认真地想一想了……
燕都的夜空笼罩在皇帝嫁女的喜庆之中,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隐藏着波涛暗涌,即将在不久的将来,也就在几年之后,天朝,连同遥在一方的大漠边陲,都会掀起一阵翻天覆地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