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边舀水的竹节磕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发出有节奏的“空空”声。
苏延青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马上又归于平静:“想不到从温厚的殿下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话…这个主意,是殿下想出来的,还是白家那位少爷的意思呢?”
“人都是会变的,苏大人。”周云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一笑:“人的心就像一只茶杯,盛得太浅,很快就会干涸;装得太满,又马上就会溢出,现在我的心啊,就好像放在炉子上的茶壶,正沸腾呢,这种不怕它会干涸的沸腾,苏大人,相信你也曾经体会过吧?”
苏延青冷冷的说道:“那么殿下究竟想要臣做些什么呢?”
“请大人先离开你这座悠闲的世外桃源吧,朝臣们群龙无首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你能回去领导他们,觐见皇上,相信不管什么样的建议,父皇都会听得进去的。”
“您的意思…就是说要臣与京里的大臣们联名上奏,强迫皇上撕毁协议,置平湖公主的生死于不顾,吞并乌墫?”“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再这样拖下去,不光对羟古的作战会失利,就连天朝对于大漠诸小国的控制,都会被削弱……”
“殿下,”苏延青突然站起身,负手看着亭外的一池清泉:“本来您屈尊降贵来到这里请老臣出山,老臣当诚惶诚恐,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可是请恕臣实难从命!”
周允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苏大人……”
“如果您的请求单纯只是为了天朝着想,臣当万死不辞,可是臣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变化无常的官场生活,自然也不想卷入宫廷斗争中去,所以殿下,还请不要将希望寄托在臣身上。”
“你还真是直接呢…”周允冷笑一声:“苏大人难道忘了,你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与尊荣,难道不是因为宫廷斗争得来的吗?如果没有我苦命的母后当年拼死相救,你还能这样站在这里对我说话吗?如果是男人,不是应该直面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吗?”
“责任…义务?”苏延青呆呆的看着一池清水:“殿下,臣连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都抛弃了,您还要求我什么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沉默的凉亭中,只听得见水流的声音,和竹节有节奏的“空空”声。
侍立一旁的解忧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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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越过前面的水草地,就到了奚充国境内了!”
身穿蓝色短袍的卫兵策马过来,兴奋的报告道。
柯木孜一身男装打扮,骑在马上,听到这个消息,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终于离开羟古国了。没想到一路上居然没有追兵前来,这未免也太顺利了吧……传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整,赶了一晚上路,大家都累坏了吧。”她调转马头,跑向后方的马车,对车里的人大声说道:“木顿王子!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羟古国了,请你们下车来吃点东西,咱们好继续赶路!”
车帘被慢慢撩起来,木顿探头看了下,初升的太阳将东方映照的一片玫瑰红,他的目光想穿过那一片漫漫戈壁,看看昨晚一场激战后,王庭的人们现在都怎么样了:“柯木孜公主,请到这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柯木孜愣了一下,一路上这沉默寡言的王子一直和莫愁呆在马车里,不知道这会又要对她说些什么,她还是停下马,翻身下来,走到马车旁:“有什么事吗?”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需要再隐瞒公主殿下了。”
“隐瞒?你隐瞒我什么事啊?”柯木孜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还是快点让莫愁出来走走吧,在马车上窝了一夜,得好好伸展下筋骨了…”
“公主就那么肯定,车里的这一位,就是莫愁姑娘吗?”木顿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还是很镇定。
柯木孜的脸色一下变了,她想起来从昨晚他们摸黑上了马车,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因为她认定就是莫愁无疑,所以确实没见到过她的脸,现在想想,一下子觉得可疑起来!她的心上升起不好的预感,顾不得礼节了,一把拉开车帘,伸手进去抓住那藏在王子身后的女人,粗鲁的将她拉了出来!
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面前这惊慌失措的女子明显不是乌撙的使者,天朝的女官,而是个女奴打扮的羟古女子!周围的卫兵一下子从腰里拔出刀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请公主息怒。”木顿将女子拉回自己身边,抚慰的搂住她的肩膀:“这是我的妻子丹珠……”
“桃代李僵啊!”
柯木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连她的贴身女奴都没有见过她这样铁青的脸色,闻名遐迩的楼兰公主,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愚弄了!为了一个身为人质毫无价值的乌墫王子,还有一个卑贱低微的羟古女奴,她几乎要与稽邪反目成仇!这代价未免也高得离谱……
她手上的马鞭狠狠一挥,重重的抽在了车辕上!
“公主!”一旁的侍卫义愤填膺的嚷道:“让我们将他们杀了!再回头去曼城,将那乌墫使者的人头献给稽邪大人,让他们看看,欺骗我们楼兰公主的下场!”“就是!请公主下令吧!”“我们杀回曼城去!”……
一片群情激昂的喊杀声中,木顿和丹珠紧紧相拥,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上,似乎只要他们在一起,就算死也是件心满意足的事情。
柯木孜抬起马鞭,周围卫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等完全没有人再吆喝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已经晚了…既然一晚上都没有羟古兵来追,那就说明曼城那边的局势,已经被莫愁完全控制了…真是个心机重的女人,她算准了我一离开曼城,就如同开弓的箭一样回不了头,这真是一箭双雕的计策啊……木顿王子,你想过吗?她明明有办法击败冒珊派来的人,却为什么不将你带回乌墫王庭呢?”
木顿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依旧一言不发。
柯木孜冷笑一声:“你既然说这女人是你的妻子,想必你们已经珠胎暗结,一个有了后裔的大王子回到乌墫,莫愁的主人天朝公主就会多一个劲敌,想控制乌墫,就多了一个羁绊……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所以才会不顾生死跟我逃出曼城,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乌墫王子呢!”
“我们欺骗公主在先,所以无论什么惩罚,我们都会欣然接受的。”木顿平静地说道。
“我不会杀你的。”
柯木孜的话激起了一旁楼兰卫兵的惊讶,不过他们还是不敢作声,要知道这位美丽的公主殿下,被惹毛了还是很恐怖的:“我之所以不杀你,这恐怕也是在莫愁的计量之内…现在我们楼兰,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已然不可能和羟古再像以往那样和平共处,但我也不会像她所希望的那样,跟稽邪彻底翻脸,兵戈相见。所以我要留着你们,你们是莫愁给我的筹码,如果日后想从她本人身上将这笔账算回来,还就全靠你们了,尊贵的乌墫王子。”
她回头看向曼城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莫愁啊…太聪明的女人,可是会短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