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明媚春日,在这朗朗晴天之下,夜晚的阴霾似乎从未出现过。晨光初曦,金黄色的朝阳射出万道霞彩,透过雪白的窗纸,洋洋润润的挥洒在王遥所睡的雕花红木床上,投下点点斑驳的日影。映得他童稚的小脸蛋儿上一明一暗的,成了个可爱的大花脸。
王遥终于在日光的照射下,从悠长香甜的沉睡中清醒过来了,一睁眼,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彤彤,我肚子饿了!”
可是等到回过神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眼前出现的不是那熟悉的水泥天花板,而是漆得光滑清亮的褐色木板。自己所睡的床,所盖的被子,也不是软绵绵的席梦思和蓬松柔和的鸭绒被,而是厚厚的棉絮褥子与青底白花的丝绸棉被了。
他怔怔的从被子中探出手,端在面前,仔细的辨认。小小儿的,粉嫩白皙,指关节处还有一个个圆嘟嘟的小窝窝,让人看了就想咬上一口。
而王遥真的就咬了一口,狠狠的一口。两颗大门牙用力的咬在细嫩的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一滴晶莹透明的泪珠儿悄悄的从他尚有血丝的眼角边滑落,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拖下一道淡淡的湿痕。
大梦方觉晓,平生我自知。自己已经睡了一觉了,可是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呢?而且现在就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了。该死的,难不成自己真要拖着这个小孩儿身体在这个杀戮四起,云谲波诡的血腥年代再重新活一次么?
重新活一次……呆了半晌,王遥脸颊上犹有泪痕,而嘴角已挑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多么奢侈的想法呢。乱世人命贱如狗。自己这副模样,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随手一刀杀了。这年头可没有杀人偿命那一说,唯一的真理便是拳头。
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蒙古人拳头硬,就能蛮不讲理的打的南宋国破家亡。昨天那小丫头拳头硬,就能二话不说把自己打到水里去,爬起来还没脾气。
所以,王遥暗忖着,暂且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就算是打发时间也罢,必须就得先想法子让自己的拳头硬起来。成为揍人的,而不是被揍的。这,才是往后活命的关键。
思罢,王遥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翻了起来。湿透的道袍在昨夜便被高府的下人扒了去,此刻床尾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换用的衣衫。学着以前电视上所见的古人穿衣的顺序将里里外外的衣物都穿戴好,再用丝绦将头上乌黑的长发系了,随意闲适的垂在身后,接着原地蹦弹了几下,确定已经穿戴妥当,不会临时散架,才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王遥从一旁妆台上置放着的铜镜中照去。只见镜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有些模糊不清的显现出来。他身穿一袭刺绣精细,质地上乘的月白家常便服,腰间系着条银色镶边的素色丝绦,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俊秀中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可爱里又有着几分少年郎的英挺。
小孩微咬着红润的下唇与自己对视着。王遥心中苦笑,如今自己这副皮肉倒是比以前讨喜多了。只是,看着镜中的人儿终究就像看着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般,找不到一丝的亲切感。
轻叹一声,王遥便迈开步子,推开门扉,走出了房去。
门口早有丫鬟守着了,此刻见了王遥推门而出,忙不迭的一边吆喝着其他人准备洗漱的什物,一边殷勤的问候王遥起居是否舒适。
王遥哪见过这般阵仗,像个木头人似的嗯嗯啊啊半天,只等到那勤快得有些过分的小丫鬟几乎都要把他昨天晚上是否小解过都问出来了之后,才好不容易算是洗漱完毕。赶忙随手拿了几块准备的糕点,便急匆匆的朝高宅后院行去。
刚在那小丫鬟体贴入微的问话的间隙,王遥打听到,这高府的大小姐每天早上都要在后院的花园里练剑。王遥虽初来乍到,不知这花园是指何处,但也料想应离昨日那处清池花圃不远吧。
果然,穿院过廊,凝目而望,只见那泓泓清水畔,妖娆花丛间,此刻已是剑光如练,上下纵横。
凌厉的点点寒光此起彼伏,层层叠叠,宛若千堆银雪。那个绰俏娇小的淡绿色身形所到之处,白龙点点乱舞,剑花绽绽怒放。时而身影迅疾,宛若霹雳雷惊,乍放倏收。时而莲步轻移,好似闲庭信步,杀机暗藏!
那满园的明艳花卉便在这纵横剑气中上下摇弋着纤细的腰肢,已是不堪重负。无数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花瓣,都被剑光所带起的劲风席卷直上半空,再缓缓的从天而降,就像下着一场五彩绚丽、落英缤纷的花雨,令人目眩神迷。
好一个烟花、剑雨、江南!
这宛然已是每个男儿心目中那幅最为美丽、最为梦幻、最为憧憬的画面!
王遥的眼神远远的紧跟着那个小丫头的一次次皓臂轻舒,一步步玉足浅移,一回回剑光流转,霎也不霎,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了这几可入画之景的一分一毫!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王遥虽不知那公孙大娘的倾国一舞是何等瑰丽,但在他看来,高潇月此番碎花飘雨的舞姿,也绝对足以名留千古。恨只恨自己没有杜子美的生花妙笔,绝艳惊才,不敢著一字一句予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潇月终于以一式横空劈练般的直刺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剑舞,这才剑收光敛,花落云开。她掏出怀里的手绢,一边轻喘,一边细细擦拭着粉额上的薄汗。
王遥从身心俱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急忙快步上前,奔到高潇月身前三尺,也不说话,便是深深的一礼,挤出生平最可亲的微笑,道:“这位姑娘,还认得我吧?”
高潇月此刻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劲装,腰若娟束,肩如刀削,虽年纪尚小,可也颇为英姿飒爽。她单手负剑,见得王遥过来,不自觉的就微微偏过螓首,避过他的目光,赛雪欺霜的脸蛋儿上陡然生起一抹红霞,横染双颊。秋水般的清澈眼波略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唔,唔!认……认得。”
王遥一笑,其笑宛若轻风淡云。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现在心里在打如何诓骗小姑娘的鬼主意,话语也是半文半白起来,活似一个温文儒雅的才子:“未知昨日姑娘为何不告而别?是不是在下有什么失礼之处?哦,对了,方才我在那边看见姑娘舞剑,端地是神乎其技,曼妙无方,一时心痒难搔,便想请问姑娘,不知这剑法究竟有何出处?怎地如此神妙?”
高潇月被王遥那鬼头鬼脑的一笑笑得俏脸微红,暗忖是不是自己刚练过剑,身上狼狈,这人怎么笑得这么古怪,嘴里迷迷糊糊就回答道:“这是我们青叶庵的舞柳剑。”
“好名字,好名字!”王遥二话不说,立刻抚掌赞叹:“舞柳剑,弱柳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都是绝顶武功啊。看来,姑娘你不仅身法了得,这剑法也是已臻化境了呀……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心下却在暗骂,果然,到了这古代就得讲古文,这不,随便编了几句就套出来历了。
高潇月将本负在身后的长剑垂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剑尖拨弄着地上的嫩绿小草,听了王遥恬不知耻的马屁,轻抿着樱唇,露出一点羞涩的笑意,低声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师父说了,我这舞柳剑还是只得其形,未蕴其神,差的远了呢。”
“哦?姑娘也有师父?”王遥讶然道。
高潇月被王遥夸张的语气逗得“咭儿”一笑:“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若没师父,那武功是怎么学的?”
王遥微微一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无师自通也不是不可能。嗯,不过也是,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固然姑娘天资聪颖,但毕竟年纪尚小,还是需要明师稍稍点拨一二的。等过个三两年,姑娘成了大器,那时想必自创武功,纵横天下也不是难事了。”
那高潇月整日在师门中习武,平日里接触的人本来就少,回到家里也是下人丫鬟怕她怕得要死,哪里遇到过王遥这等口绽莲花之徒,被王遥用二十一世纪的泡妞大法狠拍了几下香屁之后,便觉得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小孩儿不仅长得比自己那些师兄师弟们好看,这一张嘴巴也是乖巧得让人欢喜。
芳心暗喜之下,原本莫名而来的满腔羞意竟也不知不觉间去了大半,扭头看着王遥笑道:“我没你说得那么好。不过,嗯,看来你这人也还算不错,早知道昨天我就不摔你啦。”
王遥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女孩儿就是小女孩儿,哪怕你神功盖世,也一样是个小孩。但想是想,口中仍谦逊道:“哪里哪里,昨日确实是我不对,被姑娘摔那么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姑娘若不摔我,我哪里知道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武学神技,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高潇月皱着小小的琼鼻,显出两道可爱的细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上弦月,娇憨的小脸上满是笑容:“那照你这么说,你还该谢谢我了?”
“正是正是。”王遥一脸严肃:“这不,我一大早就过来感谢姑娘你了么?”
高潇月听了,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手中的剑都差点儿丢在了地上。王遥立刻趁热打铁,道:“姑娘,不知你是否可以……”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小姐,小姐,回来换衣裳,老爷叫你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