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跟着许卓诚混日子的第一天，他便发现什么微积分，什么斐波那契数在这个时代全然都是无用的垃圾，能够让他生存下去的本领，韩石是一样也不会。不过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韩石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许多事情只是看着别人做一遍就会，没过几天，已经可以帮着许卓诚处理大部分的货物杂事，让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商人也很是赞赏。
许卓诚在上京拥有一家商行，每年连他自己在内，都要派出三四支商队到北方各地收买货物。这支商队很小，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乌古伦这个本地向导，与另两个渤海人帮手高子庭和窦如海，大概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韩石很快跟他们混熟了，大家称兄道弟起来。至于女真话，许卓诚抽空就教他一点，因为女真的语言本来就很简单，所以等到三月份春暖花开的时节，韩石已经能够操着尚有点生硬的女真话跟土著人讨价还价地做生意了。
这个部落的规模很小，只有七八十户，自然也换不到多少像样的商品。于是等道路一化冻，许卓诚便收拾着上路，用蒙古马拉着他从女真人手里换来的珍珠、人参、海狸皮，赶往下一个更大些的部落去贸易。
春尽夏至，夏去秋来，韩石已经跟着许卓诚跑了大半年的生意，许卓诚从内地拉来的铁器和织物，在走过十几个部落之后慢慢变成皮子、珍珠、蜂蜜、人参、木耳、猴头，还有许多大金跟辽国打仗所掠得的金珠字画，寻常女真人不知这些东西的价值，往往就胡乱拿来交易。眼看冬天又快要到了，他们便在一个稍大些的部落里住了下来，准备等明年开春再回南边几个金国大城去把这些收获卖掉。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韩石已经深得许卓诚的信任，因为他发现这个小伙子不但聪明，而且很是实在，做事相当靠得住，教他计算账目一教就会，还自创了一种更方便清楚的记账办法，连许卓诚这个从商几十年的人都倒过头来跟他学上了记账。而韩石也感觉到许卓诚是一个以诚信为本的商人，他跟女真人贸易，并不欺负女真人不懂货物价值占他们太多的便宜，可能也是与他身为渤海人有关，他们所经过几个部落的“勃极烈”——也就是族长，跟许卓诚的关系都很亲密。
他们现在所居的这个部落名字叫做颇里八部，是在混同江和阿里门河的交汇之处，早在阿骨打的时候已经投靠大金受编为金民，连同附近的几个小部落在内，总共被编制成一个猛安，颇里八部原先的勃极烈额里耶就做了这猛安中的“勃极烈”，也就是管理这一猛安的官长的意思。
商人自然是以商为本，安顿下来的当日，韩石便跟着高、窦两人一起，把他们还剩余的一些南货从蒙古马拉的大车上卸下来，在地窝子中间的空地上摆成一个摊子，让闻讯聚拥而来的女真族民自行挑选。女真人心地实诚，不会偷偷拿走货物，所以他们摆好了摊子以后，就十分放心地往旁边一坐，晒着太阳聊起了大天，这些女真人挑到自己可心中意的东西，自会拿着交换的货物过来与他们谈价钱的。
不一会韩石就开始忙了，铁锅换玉器，茶叶换毛皮，他一面应付着女真人，一面顺手在账簿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虽然满头大汗，动作却是十分麻利，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每一笔生意。许卓诚站在一边看着，不觉点头，心想等明年再来的时候，就可让这小伙子独当一面，自己带两个伙计走一条线了。
“喂，这把刀，跟你换这个，换不换？”韩石正忙着，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抬头一看，不觉愣了一下。那人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本书。
书这东西，虽然车上带了一些，可是那是给许卓诚这帮人旅途中消闲解闷的，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感兴趣。刚才大概是忙乱中把这本书混入了摊子上的货物中间，不知怎么给面前这女真少年挑去了。
韩石再一看，不觉笑了起来，原来那本书不是别的，正是高子庭珍藏的一本*册。他顺手拿胳膊肘捣了一下高子庭，笑道：“高大哥，他要换你的书呢。”高子庭正在那忙活个不住，随口应道：“好好好，换换换！”
他既放了话，韩石便对那女真少年点了点头，道：“可以。”一面接过他所拿的那把刀端详了一下，不觉就是一愣。他们的生意本是以物易物，什么东西都可拿来交换，这大半年来经过韩石手里的兵器也不算少的，看得多了，也就知道什么是好刀，这把短刀他一眼就看出来打制得十分精良，刃口锋利光滑，几乎可以照得见人影。
“这刀这么好，你舍得给我？”他怕女真少年反悔，追问了一句。
“嘿，咱们女真勇士使的是狼牙棒，这刀子又短又小，根本砍不透契丹人的铠甲，要来干什么用？”女真少年撇了撇嘴：“你喜欢？我爹那里有好多，都是打仗抢来的，反正没用，你要是还有这样的书，我还跟你换。”他扬了扬刚刚到手的那本chun宫。
韩石心里好笑，真是除了太监世上就再没有不好色的男人，这少年打眼看去也不过十五六岁，要放在后世，那属于毛都不一定长齐了的年纪，现在可就看起chun宫来了。不过他却再没有那种书去与他交换，想了想道：“现在没有，不过你要想要，我明年可以多带几本给你。”
那少年显得有些失望，旋即又高兴起来，点头道：“好，说话算数，你明年一定要来。我叫阿虎迭，我爹是额里耶，你问勃极烈家在哪里，就可以找到我了。”
“勃极烈？！”韩石吃了一惊：“你是勃极烈的儿子？”额里耶带着族中所有能打仗的壮年男子从军去了，韩石这一行并没有见到他。
“是啊。”少年胸膛一挺：“我爹是全部族最勇敢的勇士！”
“你……”韩石原打算好好跟他套会近乎，一下却又有好几个女真人手里举着货物拥了过来，搞得他应接不暇，只得对阿虎迭叫道：“等会我去找你！”阿虎迭点点头，捧着那本*册，聚精会神地看着走了。
好容易忙活完一阵，高子庭发现韩石把他的chun宫换了出去，心疼得直跳脚，可是却也没什么办法。女真人最讲的是信用，换出去的东西要想再要回来，那是会被他们瞧不起的，以后也别想在这部落里贸易了。韩石好言赔了个不是，答应等回上京以后买还他十本，这才算消了他的气。
许卓诚已经向女真人借好了两间地窝子，一间用来堆放货物，另一间三人同住。韩石堆好了货，想起阿虎迭，便跑出去找他。
“你来找我比武的？”阿虎迭好像误会了，上下打量着韩石还算高大魁梧的身材。说实话韩石长得不赖，力气也不小，一米八的大个头很是扎实，比阿虎迭足足高了快二十公分。不过说到真刀真枪地打架嘛，却一下就露了怯，虽说这半年多来每到一个部落，都跟当地人学些武艺，可是他这种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又怎么跟从小练大的阿虎迭比？不过三两个回合之间，就被阿虎迭一个跟头摔在地下，鼻青脸肿地咧开了嘴。
“嘿，汉儿果然是没用。”阿虎迭轻蔑地拍拍手：“认输不认输？”“汉儿”这个词汇，在女真人的语言之中是泛指辽国的汉人。至于大宋的子民，在他们口中是叫做“南人”。
“谁说的？”韩石不服气地爬起来：“再来打！”
转眼间他已经摔了七八十个跟头，站都站不稳了，仍是死鸭子嘴硬，怎么也不肯说出“我输了”那三个字。阿虎迭也不由得对这人发生了兴趣，平常族里的少年给自己揍成这副德性，早就趴在地下求饶了，这汉儿武艺虽然差，但是骨气倒不比女真的勇士差到哪里去，还真叫阿虎迭刮目相看。
“还打不打？”阿虎迭还真怕把他打死了。再怎么说韩石也是许卓诚的人，算是他们颇里八部落的客人，要是打死了他，一定会给爹重罚的。
“我还没认输呢。”韩石晃晃悠悠地又爬起来了：“而且我不是汉儿，我是渤海人。”
“算了，不跟你打了。”阿虎迭摇头：“你武艺太差了，打起来没劲。”
“那你教我打架，怎么样？”韩石很会顺杆爬。
“教你？”阿虎迭眨了眨眼睛，一时并没答应。
“你教我练武，明年我多送你几本……那种书，白送的。”韩石拍着胸脯许诺。
“真的？”阿虎迭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伸出手来。韩石知道女真人定约的方式是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于是照着样子跟阿虎迭握了一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