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窝子里,他那副灰头土脸、满身青肿的样子把许卓诚给吓了一大跳。韩石只说跟人比武,一头钻进被窝里就睡了起来。
生意的高潮,在三五天内就过去了。马上要入冬,赶山挖参已经进入淡季,以后就等着女真族人出猎的时候打到猎物,会拿着毛皮来换,剩下也就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东北的天冷得早,才九月底,就下起了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鹅毛从天而降,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让韩石不禁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天气越来越冷,雪也越积越厚,足足可以没过人的小腿。到了十一二月,已经堪称酷寒,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可是出征的女真人都还没有回来。冬天,这个已经汉化了的大辽军队休养生息的季节,正是勇悍的女真人逞威风的时候,听阿虎迭说,他的父亲额里耶刚刚跟随金国大将完颜阇母攻克大辽的南京,捉获了数以千计的奴隶,马上就要得胜还朝了。
这种天气,要是在从前,韩石一定是躲在开足了空调的办公室里,除了上课绝不走出房门一步,就是现在,他也宁可裹着厚厚的兽皮褥子,跟许卓诚他们一起钻在地窝子里暖暖和和地烤火。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却从天不亮起就被阿虎迭拖着开始顶着寒风练武了。
阿虎迭这个老师确实十分尽责,大概也是韩石应许下那几本chun宫的诱惑力,他每天都兴致勃勃地跑来,把韩石带到阿里门河边上的空地去,一手一脚地练习。于是颇里八部中的女真人,每天都会被韩石挨摔的惨叫声给惊醒。
不过在这位严师的斯巴达式教育之下,韩石的武艺确实也逐日进步,从一开始的一交手就被阿虎迭摔个跟头,到现在已经可以撑得过十几招了。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与日俱增,韩石喜欢阿虎迭性子直爽开朗,阿虎迭则对韩石口中那些汉人的故事十分感兴趣,每每练武的空暇便缠着他讲个不住。
练过一阵,两人头上都冒起热气,阿虎迭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一把撸下皮帽子,对韩石笑道:“歇会再练。”
韩石早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感激地点点头,靠着阿虎迭坐了下来,只听他突然问道:“韩石,你为什么要学武?”
“我?”韩石被他问得一愣神。是啊,到底为什么要学武?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了保命吗?来到这世界这些日子,韩石已经对目前的局势有了很大的了解。今年是大宋宣和四年,大辽保大二年,大金天辅六年,换算成公元的年份,根据他那点历史知识的估算,大概应该在1125年前后(误差至少得正负十年)。虽然搞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是韩石知道,不论是大宋还是大辽,都快要在金国的铁蹄下成为历史了。
在未来的二百年里,这些强悍勇猛的女真少年,以及继他们而起的蒙古铁骑,将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整个神州大地。
锦绣山河,悠久的文明,将在他们的践踏下化为烽烟灰烬。
华夏汉人,将会从肉体到精神彻底地沦为奴隶,崖山以后,再无中国。
韩石不知道那些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就这样跟这些耿直可爱的女真人一起生活下去吗?韩石并不觉得他们很难相处,相反,比起从前经历过的那些繁杂的人情世故、学术界里的勾心斗角和相互欺诈来说,与女真部落打交道的这大半年,韩石真是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整个心灵都放松下来,这种返朴归真的生活比起以前的日子来是强太多了。
可是,他仍然会觉得孤单和隔膜,大概是因为女真人时常把“攻灭大辽”、“夺取大辽的土地和女人”这种话挂在嘴边的缘故吧,大辽灭了,下一个的目标就是大宋,到那时候,他能够视若不见吗?韩石不知道。
“我爹说,要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做一件事,你就永远也做不好任何事。”阿虎迭用老成的口吻说道。韩石顺口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练武?”
“自然是为了上阵打仗。”阿虎迭理所当然地脱口便答:“我将来要学爹一样,成为颇里八部最勇敢的勇士。我要跟着大金的皇帝,把我们女真人的牛羊,放牧到太阳所及的所有地方去。”
韩石惊讶地望着阿虎迭,一时说不出话来。在这个少年的眼瞳中他分明看到一种狂热和执着,那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狂热和执着,不论这目的是谁灌输给他的,也不论这目的究竟是否是“正义”的。一阵北风吹来,雪花落在两人头上、身上,韩石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就是女真人,这就是真正的征服者、侵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