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把事情问了个清楚,原来银术哥与刘彦宗领兵自濡水畔东行,走到半路上,遇见一标宋军,两人本来惦记着军情紧急不愿多作纠缠,想要闷不吭声地绕开道去,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挥军便攻,银术哥没有法子,唯有自己率二猛安留下来迎敌,叫刘彦宗带了余下三千人继续赶路;不想宋军势大,刘彦宗冲不出包围圈,不得不退了回来与银术哥合兵一处。
斡离不听了,脸几乎气成猪肝颜色,大怒道:“南朝欺我太甚,此仇非报不可!”说着右臂举起,用力一掷,长刀刀尖朝下,唰地一声插入地里,染满了鲜血的刀身犹在不住颤动。
韩石恰好在他左近,听到了只言片语,忍不住叫道:“大帅,千万不能走漏消息,否则军心必乱!”斡离不狠狠瞪他一眼,怒道:“岂用你来提点我?”他自小就跟随阿骨打戎马征战,虽然样子长得并不凶悍,骨子里却尽是傲气豪气,如今处在有进无退的局面之下,敌手越强,他心中斗志越是旺盛,一抬手撸去金盔,操着女真语言大叫道:“援兵一时半会赶不来了,虎遇群狼,不战即死,战啊!”
女真人素来轻生重死惯了,是一个连睡觉也不肯解下佩刀的民族,这些女真士兵听得主帅呼喊,知道已经身陷险地,不但不惧,反倒更加狠斗,从距离斡离不最近的亲兵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地扩散开去,逐渐汇合成近千人的齐声大叫:“按出虎!按出虎!”按出虎者,就是女真语言中“金子”之意,按出虎水是女真族民发源之地,大金的国号也就是来源于此。
韩石虽然已经见多了金兵作战,甚至于时至如今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可是看到如此千人一心的团结场面,仍是不由得心中震撼,眼前有些发花:比起汉人而言,这些少数民族的凝聚力真的是非同小可,他们能够以一敌十敌百,绝不仅仅是靠着弓马武艺上的娴熟,这种强大到可怕的凝聚力,才是他们手中灭辽侵宋,横扫江北的最大利器!
此刻火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金兵抢占了城头,居高临下冲着逼近前来的平州军射箭,一时间矢落如雨,原本城上防守所用的弓箭,此刻全都落入金兵手中朝平州军头上身上招呼,连十几架小型的抛石车也没被放过,金兵中懂得使用这种器械的人指挥着把它们掉转了方向,接二连三地向着城里抛出石块,固然自己人是砸伤了好几个,可是却也压得平州军无法再前进一步。
斡离不借着城头上的掩护,聚集起手中有马的数百名骑兵来,看准平州军一处薄弱的所在,长刀一挥,如同钢刺一样猛地戳了过去。张忠嗣虽然手握万余重兵,可是街巷中能够容纳的数目十分有限,真正与金兵面对面刀枪交锋的,不过是有数的几百人而已。这几百人给石头一砸,羽箭一射,再被斡离不挥军冲杀一阵,当即大乱,掉转屁股往后逃去。
张忠嗣看了又怕又怒,大喝道:“退者杀!”一面挥起刀来,亲手把一个颤抖着转身逃跑的兵士斩落了脑袋。众兵将见状,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却又与前面败退下来的士兵冲撞在一起,一时阵形纷乱,兵找不着自己的官,官找不着手下的兵,一个个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人数虽然众多,却是一点用也不顶。
战了一阵,东方已将破晓,只听城门外蹄声如雷,喊声震天,却是银术哥与刘彦宗甩脱宋军,赶来支援。斡离不大喜,哈哈大笑道:“给我杀,踏平了南京城,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韩石吃了一惊,纵马上前,道:“大帅不是曾答应过……”一句话没说得完,斡离不已经斜刺里打马窜开,兴高采烈地与银术哥大部队合兵一处,犹如铁刃绞肉一般望着蚂蚁样败退的平州军绞杀过去。韩石又气又恼,眼见几名抛下兵器投降的平州兵给狼牙棒砸得天灵开花,红红白白地糊了一地,忍不住上去冲着那几个施暴的女真兵喝道:“大帅有令,凡投降者一概不杀!”那几名女真兵刚才虽然听到过斡离不“一个不留”的军令,可是分明认得眼前这个乃是同侪亲兵,料他也不敢假传大帅的命令,只是嘟哝了几句,便又朝前杀去,这回再有弃械跪地的敌兵,就只踹上几脚,并不加以杀害。韩石见这一着管用,当即策马在城中奔走,四处冒着斡离不的名义假传军令,至于到底会招来什么后果,他也不去理了。
双方从天亮一直打到黄昏日落,就在平州城的街巷之间白刃肉搏。金兵自打援军来后渐渐占了绝对的上风,把平州军分割开来一块块地吃干抹净,张忠嗣本人也被挤到城东北一隅,带着若干亲兵仍在奋力抵抗,可是也撑不了多久,很快随着左右亲随一个个丢了兵器跪下来叩头乞求免死,张忠嗣的坐骑也中了流矢倒地毙命,他心中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觉长叹一声,茫然提刀而立,任凭几个女真兵一拥而上,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罕赤领着几个部下一同生擒了张忠嗣,半路上看到韩石策马而来,当即对着他叫道:“喂,快点过来,咱们捉到了大熊,也算你一份功劳!”韩石打眼瞧见衣甲鲜明的张忠嗣垂头丧气地给罕赤捆在马前,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迎上去满脸笑容地道:“恭喜哥哥立了个大功。”罕赤哈哈大笑:“有肉弟兄们一块儿吃,走,见迭勃极烈去。”
斡离不占了节度使衙门坐镇,听说罕赤擒得张忠嗣,便令立刻押上来。张忠嗣在一群金兵围簇下进了大厅,心中百般的不是滋味:这地方就在一天之前还是自己的衙门,转眼间便落入金人手里,给糟踏得不成样子,自己却已沦为阶下囚,受着这等屈辱,真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一眼瞧见张敦固垂头站在斡离不下手,张忠嗣立刻全明白了:就是这厮骗开城门,害得他兵败如山倒!他心中怒火勃发,也不顾金兵仍在左右看管,拼命挣扎着朝张敦固扑了过去。张敦固害怕地往后一闪,张忠嗣扑了个空,旋即被几个女真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仍是破口大骂。
斡离不皱皱眉头,示意亲兵把张敦固带了下去,目光却越过趴在地下挣扎的张忠嗣,落在韩石的身上。
韩石给他定定地瞧得发毛,不觉心虚,讪然躬身一拱:“大帅……”
刚刚称呼了一声,蓦听斡离不喝道:“来啊,把这假传将令、惑乱三军的混帐给我拖出去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