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心中有数,并不挣扎抵抗,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一旁罕赤却已经先代他着起了急,横身拦在韩石前面不准亲兵动手擒他,对着斡离不叫道:“大帅,韩石犯了什么事,你要捉他砍头?”
斡离不瞪一眼罕赤,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罕赤,你闪开!”虽然有点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不过在军队里将令如山,如果罕赤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同自己叫板的话,斡离不也绝不会徇情宽贷。
“罕赤哥哥,你不必为我求情。”韩石冷静地拉着罕赤的手臂:“大帅要把我军法从事,也是有大帅的道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假传军令,大帅下令要不分军民男女屠尽平州城,我却四下传布,叫弟兄们凡是投降的都不必杀。”罕赤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韩石,好半天才一脸想不通地反问道:“你图的什么?”
这问题似乎也正是斡离不想要问的,他锐利的眼神在韩石脸上漫不经心地一扫,右手在腰间佩刀上用力一按,屈指弹了弹刀鞘,下巴冲着韩石一点:“你有什么话说?”
韩石一直注意观察他的眼神,从斡离不无意识地一瞥当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狡黠和好奇,于是心中忍不住微微一乐:这果然是在诈自己呢!他不怕斡离不的诈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杆一条来到这个见鬼的乱世,赌赢了那是赚的,就算赌输了,韩石也不觉得亏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斡离不的脸色,突然屈膝跪下:“大帅!南京叛军之中,有许多是渤海人,韩石也是渤海遗种,不忍看同源之人死于非命,斗胆代他们向大帅乞命!乱战之际,刀枪无眼,渤海人与契丹人难以分辨。小人为求保全同宗性命,只得伪令降者不杀,容取得城池,再去分别处置。触犯军法,大帅尽请降罪,但如能饶了南京一城渤海人的性命,韩石死也没有怨言。”
斡离不俯身凝视着他,目光咄咄逼人,似乎要从韩石的皮囊下压榨出什么来。韩石心里怦怦直跳,暗自祈祷自己的一派胡言能够取信于斡离不,否则别说借此打开下一步的局面,就是自保也都困难得很。
“哈哈哈!”斡离不盯着韩石瞧了一阵,忽然仰天而笑:“绕了这大圈子,原来是替你渤海同宗求情么?哈哈哈!”一旁众人全都给他笑得没头没脑,韩石手心里捏了两把汗,扬起头理直气壮地大声应道:“正是!”
“嘿嘿,哈哈哈哈哈!”斡离不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阵,摇头道:“父皇虽然说渤海人与女真子民同源同种乃是一家,但是我瞧渤海人却不全是这么想的,当年高永昌在东京叛辽自立,可并不把大金天兵当作自家人看。”高永昌造反的时候,金国以为有利,可以借此机会夺取东京土地,于是派了使者前去招降,用的便是那一套同源同种的说辞;但是高永昌并不理睬,凭着东京高墙深壕,不但反辽,同时也抵抗金国的吞并,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抗得过女真铁骑压境,东京城终于落在了阿骨打的手里,跟随他起事的渤海人也都降的降死的死。
“你要我饶了那些渤海人性命倒是不难,可是他们往后若再从贼作乱,对大金不忠,那还不如现在一刀杀了的好。汉儿不是有句话叫养虎贻患么?”斡离不满不在乎地摸摸肥厚的下巴,腥风血雨里征战这么些年,杀人对于他来说仿佛就跟踩死一群蚂蚁一样那么容易。其实当时他下令杀平南京,也不过只是一时之气,现在早已后悔,韩石给了他这个台阶,他也乐得将就下去。只见他摸了一阵下巴,弹指道:“也罢,有情有义、敢作敢当的人,我斡离不一向是喜欢的。既然你来求我,我便卖给你这个面子。凡城破时投降了的,不问是渤海人还是汉人、契丹人、奚人,一概不杀。”
“大帅,小人还有一句话。”韩石得寸进尺。
“说。”斡离不没拿他当一回事。
“请大帅屏退左右。”
“哦?”斡离不奇怪地望一眼韩石,犹豫片刻,命令亲兵统统退下,连张忠嗣和张敦固两个也带了出去。
“大帅……皇上近来身体欠佳,大帅也得为自己考虑一下。”韩石一点弯子也没绕,直击斡离不的要害。
“你说什么!”斡离不刷地青了脸,眼神刀子一样戳了韩石一下。
“谙班勃极烈以后必定要继承大位的,大帅不早为计,如斡本、斜也及粘没喝等人何?”谙班勃极烈就是当今金国皇帝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斡离不的叔叔,阿骨打这些年来四处领兵征战,上京一直是由吴乞买坐镇。按照女真人兄终弟及的风俗,阿骨打死了以后是该吴乞买即位当皇帝的。斡本则是阿骨打庶出长子,辈分上算是斡离不兄长,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斡本自知血缘上和军事才能上都敌不过能征善战的斡离不,于是便在留守上京的吴乞买身上下功夫,与他的交往十分密切。斜也是吴乞买和阿骨打两人的亲生弟弟,将来吴乞买继位,便要填补空缺当皇储,因此他与吴乞买一样,其实心里都盼着阿骨打早点归西。
至于粘没喝,却是斡离不眼中的最大对手。他身为国相撒改的长子,虽是宗亲,却非皇室直系,但不知为何却能深得阿骨打的信任重用,在外独掌一方重兵,地位比斡离不只高不低。韩石此时提起这三人,分明是给斡离不添堵来的。
“朝中之事,你从何而知?!”斡离不有些怒意,瞪了韩石一眼。
韩石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从木兰公主那儿七拐八绕打听而来,只笑道:“军中许多传言,都在为大帅抱不平,难道大帅自己不知?”
“哼,那又干你甚事?”斡离不如此说话,等于默认自己处境尴尬,韩石心中一喜,忙接口道:“小人受大帅的知遇之恩,当然要不计生死替大帅打算。”
这句话貌似起了点作用,斡离不脸色缓和了些,闷不吭声地转了个圈子,忽然道:“那么你是如何替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