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杨烈很少去心社,后来听伺候这些书生的家人们反映,这些年轻人都十分刻苦用功,不仅没人中途开溜,而且还自发地形成了每日一次辩论会的机制。
杨烈偷偷去看过两次,发现家仆所说完全正确,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有位叫陈旉的中年书生,竟然借来农具,在心社后院的空地上种下了农业作物,开始了身体力行的实验。
在陈旉的带动下,学习农经的书生们纷纷找来农具,买来种苗,搞得心社院内几乎没有人下脚的地方,到处都是农产品,如:水稻、小麦、桑树等等,他们整日里忙得不亦乐乎。
书生们一心向学,杨烈心中有愧,索性买下了心社附近的近千亩良田,让陈旉带着大家一起做农业实验。
只是有个问题,无论是算经还是农经,在当时懂的人极为罕见,很难找到合格的老师,只能靠书生们自学成才。
杨烈虽然不是工科专业,但毕竟在高中时曾经苦读过数学,那十本算经还算浅显易懂,他还能对付得过去。
对于古代农业,杨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有些爱莫能助,只能吩咐家仆努力提高书生们的生活条件,聊表歉意。
不过,杨烈终究还有些小聪明,他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既然理论上无人可以为师,不如就从实践中着手吧。他用重金请来兵部职方司的一些闲官,到心社讲授制作舆图之法。又请来民间各式各样的工匠和老农,教大家学习冶金、建筑、种植及火yao之法。
因为食宿皆免费的缘故,不少穷苦的书生纷纷上门,学子的人数直线上升,直逼千人之数。好在杨烈兜里有钱,这些书生的生活要求也不高,一餐不过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一天不过花去五十贯钱,开销并不太大,杨烈还承受得起。
杨烈见这些人绝口不提拜师学艺之事,心中很高兴,对于后勤工作做得越发细致入微,生怕这些人肚子饿了或是冻着了,会跑来纠缠他。
到后来,人数实在太多,心社里已经有超过二千的书生。杨烈不得已,只得采取考试的办法。凡是考试成绩优异者,可以获得单间宿舍、吃小灶的待遇。成绩一般的则只能住八人一间的普通宿舍,吃大灶的大锅饭。
第一次考试,杨烈出了十道有关勾股定理、二元一次方程、开立方的题目,规定答题时间为两个时辰。
杨烈高坐在监考台上,一百多名家仆及奴婢全体出动,分散在考生的四周,负责维持考场纪律。
杨烈有言在先,凡是作弊者一律赶出书院,并发榜告知天下的文人。
杨烈十分有趣地望着台下的学子们。有些人抓耳挠腮,有些人如坐针毡,居然有人咬着笔管与美貌的女婢眉目传情,而有些人却奋笔疾书,雪白的纸张上打满了草稿。
杨烈注意到。坐在前排的吕颐浩答题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大半张试卷已经写满了答案。
考试还是小事,试卷也可以印刷出来,但阅卷却成了前所未见的重任。一千多份试卷,杨烈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全部批阅完毕,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
吕颐浩获得了第一名,杨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并让他当众向众人介绍以下学习心得。
没想到吕颐浩张嘴就请求杨烈收他为徒,杨烈本想拒绝,却发现台下几千只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一时无法,杨烈只得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从此,吕颐浩成了杨烈的入室大弟子。
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杨烈还是有几分得意,未来南宋的宰相成了他的弟子,将来史书上一定会大书而特书。
杨烈将名列前二十名之内的学子统一安排为代课老师,让他们一边跟着自己学习,一边又做授课老师,两全其美。
对于农经方面,杨烈是个大外行,不过他还是想出了一个绝佳的考试办法。每位农经学子,包干一小块田地,按照自己的兴趣,随便种什么都可以。考试的内容就是田里的农作物成长的情况,裁判就是附近的老农,一时间田地里多了无数扎起袖口裤腿的白面书生。
过了大约一个多月,考试的成绩初步统计出来了,平时不苟言笑的陈旉获得了第一名。
陈旉的水稻种植方法十分特别,他把种子播在准备好的秧田上,当苗龄为20至25天时移植到周围有堤的水深为5至10厘米的稻田内,并且在生长季节一直浸在水中。
他种的水稻,根呈胡须状,细短而多,随着稻的成长数量会增多,稻株旁也会不断长出小枝来。稻成为稻穗后,稻子的一株稻穗约开200至300朵稻花,一朵稻花就形成一粒稻谷。
负责鉴定的老农赞不绝口,指着田里饱满的禾穗,夸奖道:“这已经属于最高等级的高产田了,所出的全是重穗稻……”
杨烈转首笑问陈旉:“如庵,说说看,怎么种出来的?”
望着自己的稻田,陈旉平静的脸上泛过一丝喜悦,他淡淡地说:“山长,其实也很简单。这产自占城的水稻喜高温、多湿、短日照,对土壤的要求不严,水稻土最好。幼苗发芽之时一般是穿薄衫的时候,分蘖期的温度不能太低,如果温度太低会使枝梗和颖花分化延长。穗分化至灌浆期是结实关键期,需要广施肥料,对提高结实率和粒重意义重大。抽穗结实期需大量的水分,据弟子的观察,每石稻谷约需水五百至八百石……”
杨烈万万没有想到,心社的弟子中竟然有陈旉这样精通农经的人,看来大宋国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杨烈当下就决定聘请陈旉为农经教授,负责管理农经分社,陈旉没有显示出特别的高兴,只是淡淡地说:“多谢山长,只要让我继续务农就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烈发现自己严重失算,如今他必须要面对好几千的学生,出钱出力不说,自己还累得半死,真不如当初只收几名徒弟来得划算。
杨烈笑着对吕颐浩说:“元直,近况如何?”吕颐浩恭敬地说:“恩师,弟子能顶得住,您就放心吧!”
杨烈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温和地问:“你为何离开玢州?”
吕颐浩神色一黯,垂着头说:“禀恩师,自邦直先生去世后,玢州人心变了,弟子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在家闲居了一段时间。偶然的机会恭读了恩师的心学,弟子茅塞顿开,这才从老家赶过来求恩师收留!”
杨烈知道邦直先生就是曾为门下侍郎的崇宁名臣——李清臣。清臣以俭自持至富贵不改,居官奉法,毋敢挠以私。后为曾布所忌,随便找了个理由贬知大名府。李清臣因赏识吕颐浩的才学,所以推荐他做了玢州教授。
杨烈拍了拍吕颐浩的肩膀,勉励道:“好男儿终究会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吕颐浩含泪受教。
不知不觉中,杨烈对于心社的感觉大有改观,他现在几乎每日都要去心社转几圈,看学子们读经、辩论、种地,书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变得灵动起来,充满了感情。
过了几天,行头刘高再次找上门,谗笑道:“山长,小的那里新到了一批新鲜货色,因为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特来请您亲去一睹!”
杨烈正与几名想要辩论的老儒纠缠不清,得此良机哪容错过,道了声“对不起”后,赶紧溜之大吉。
到了奴隶行后,杨烈坐到了大厅中央,刘高双掌互击,紧接着,一群外国的夷人被押了进来。
杨烈眼神一闪,指着一名大眼睛的日本奴隶,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日本奴隶仰着头,不说话,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彪形大汉马上厉声喝道:“狗东西,竟敢如此无礼,老子打死你!”挥舞着手里的皮鞭就欲抽下。
杨烈及时喝止道:“不得撒野!”刘高使了个眼色,那名大汉才悻悻地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杨烈神秘地一笑,淡然道:“あなたは家のそれとも源の家の武士かと引き分けするか?(注:你是平家还是源家的武士?)”因为曾经是愤青,杨烈抽空自修了日语,只是说起来有些生硬,字不正腔不圆。
那名日本奴隶惊骇地望着杨烈,大张着的阔嘴里,几乎可以放进一只大西瓜。
杨烈有些自得地一笑,搜索了一遍日本史的记忆,然后试探性地说:“你是源家的家士?”
那名日本奴隶瞪圆了一双牛眼,目露凶光,倔强地昂着头颅,一言不发。
杨烈看出他神情有些激动,进一步试探道:“那么你就是平家的子弟了?”他想了半天才把这段话完整地表达出来,日语的口语不是一般的难说。
那名日本奴隶脸色突变,大声骂道:“平家是什么东西?”
杨烈心中一喜,趁热打铁道:“看来你是源家的武士了?”
那名奴隶顿时大怒,狂吼道:“源家的又怎么样?”
杨烈心中大心,面前的这个家伙基本可以确定是源家的子弟或是家臣,只是不知道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在当时,大宋朝几乎没有日本国的奴隶,所以他的装束显得很特别,引起了杨烈的注意。
杨烈转首问刘高:“这个家伙是从哪里买来的?”刘高见杨烈居然会说日本话,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回答道:“大官人,您别生气,这家伙平时很乖顺的,今天可能是没吃饭的缘故吧?当初只是因为这个家伙十分特别,还会说一点点咱大宋的官话,所以才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大食的商人那里买了来。”
杨烈也知道从刘高的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出来,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有些吃力地问这名来自日本的奴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家伙明显受激不过,仰着头桀骜不驯地说:“爷爷我叫源义亲!”
“源义亲?”杨烈迅速地检索着脑子里的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源义亲的资料。
据杨烈的了解,北宋政和年间,日本应该正处于平安朝的院厅时期,掌权的是白河上皇,至于谁是日本的天皇,他却记不大清楚。
杨烈也懒得多想,继续采取激将法,轻蔑地说:“无名小辈罢了,不值一提!”
源义亲突然发作,握紧拳头就欲冲过来和杨烈拼命,早有防备的三名彪形大汉一把将他拖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这家伙居然强忍住剧痛,只是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杨烈有意让他吃点苦头,源义亲挨了一顿痛打后,瘫软在地上直喘粗气。
杨烈继续采取激将法,随口说道:“我听说源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些叛徒……”那是个以下克上的年代,后来的镰仓幕府的创始人源赖朝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杨烈偷偷观察源义亲的表情,却大出所料,他竟然点了点头,喘息道:“你说的没错,平正盛和源义光都是叛逆,我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
杨烈自然知道平正盛的大名,因为他是有“平相国”之称的平清盛的爷爷。至于源义亲和源义光这两个人,他却陌生得很,闻所未闻。
经过观察,杨烈有些明白源义亲的脾性,于是逗他说:“我听说平正盛小日子过得很舒服啊,整日里快活得紧,晚上还有美女陪着……”
“放屁,总有一天老子要宰了那个老王八蛋!”源义亲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
杨烈哑然失笑,对刘高说:“这些人我都买下了,一会到我府上找杨五拿钱。不过嘛,他暂时留在你那里,记得教他学会懂规矩!”他指了指源义亲。
刘高马上千恩万谢起来,杨烈摆了摆手说:“如果他始终不听话,必要的时候,可以阉了他!”最后这句话,杨烈故意用了日文,源义亲闻言面色大变。
杨烈开心地离开了牙行,心里别提多美,能够拥有一名倭奴,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杨烈刚来到心社,就见书院门前停了一顶官轿。他也没太在意,抬腿就上了台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请问先生可是杨山长么?”
杨烈回首望去,发现那人风姿俊美,目睛如金,身穿一袭锦袍,腰束一条玉带,脚蹬官靴,一副风liu名士的派头。
杨烈并不认识他,于是抱拳拱手道:“在下正是杨烈,请问贵客有何指教?”
“久仰杨山长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下祥符王黼,字将明……”那人笑起来特别好看,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
杨烈的一颗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王黼这个名字,他岂能不知?名列“六贼”之一的王黼,乃是继蔡京之后,大宋朝的第二大权奸,贪财好色,几乎无恶不作。
不过按照时间计算,王黼此时还只是个翰林学士承旨,并没有坐上太师总治三省事的宝座。
杨烈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原来是王大人驾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王黼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杨烈的双手,亲切地唤道:“闲云,说的哪里话来?在你这位理学大宗师的面前,将明岂敢造次?”
杨烈有些错愕,熟读历史的他很清楚,王黼绝非善类,试想这个敢于诱夺朝廷四品大员小妾的恶棍,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