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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天使者(1)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

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大唐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十二月,东都洛阳,上阳宫。

诗人王建描述中的上阳宫,现在完全变了样,但见阴风怒号,好像刀一样的掠过洛阳城内的大小街道,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怪叫。阴风卷起地上的杂物,将它们抛入黑漆漆的夜空,然后再肆意的洒落下来,尽情的蹂躏着城内的一切。空旷笔直的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物体,只有两边白花花的长幡在悄悄的颤栗着,偶尔有白色的纸花被寒风吹得旋转起来,在漆黑的夜色中留下最后一抹白色,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巡逻的羽林军士兵偶尔经过,也都悄悄的蜷缩着脑袋,不敢直接触碰暴怒的寒风。寒风中带来一种难闻的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这是因为洛阳城禁止在丧期内进行一切大型活动的缘故,下水道的清理工作暂时停顿了,大量的垃圾也没有运走,只能在某个角落里静静的腐烂。以前巡逻的士兵,偶尔间能够听到街道两边的民居里面传来小孩的笑声、哭声,又或者是夫妻亲热、打架的声音,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整个城市仿佛没有一个会出声的人。

唐高宗李治已经去世半个月,上阳宫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贞观殿内,浑身素白的宫女垂手肃立,闻不到丝毫的声响,只有烛光在静静的燃烧,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檀香味。天后武则天坐在青玉案的背后,深陷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烛光,似乎有些出神。李治的去世,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那是她最深爱的男人,他和她并称天皇天后,共同治理着这个国家,现在天皇没有了,只剩下天后只影形单,真是情何以堪,但是,即使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也必须顽强的支撑着局面:这大唐还是她的天下,她还是大唐的天后。

贞观殿是如此寂静,洛阳城也是如此的寂静,寂静的让武则天感觉到某种不安。整个洛阳城好像沉寂的死城一样,没有丝毫的声音,没有狗叫,没有鸡鸣,似乎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生物。偶尔显露出来的灯光,也昏黄的可怕,好像是从地狱里透射出来的一样。作为大唐的东都,天下的行政中心,洛阳城曾经那样的繁华,那样的璀璨,那样的光彩夺目,但是在这一刻,它将自己的美丽和繁华全部收藏起来,显露出了最深层次的悲伤。

深夜的上阳宫,在这悲伤的气氛中显得更加的死寂,它如同是雌伏的凤凰,在寒风中悄悄的矗立着,脑袋已经深深地低沉下去,无声无息。在宫廷的每个角落里,都有白色的长幡,在寒风中痛苦的摇曳。肃立四周的侍卫,也全部换上了素白的丧服,就连佩刀上的红绸,也变成了白色的丝带。这座原本大唐皇帝的行宫,从三十年前开始,就成为了大唐的权力中心,曾经演绎了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但是今天,这一切都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无边的寂寞和冷清。

“喵……”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凄厉的叫声,似乎是猫头鹰的惨叫,又似乎是野猫发春的鸣叫,整个上阳宫立刻紧张起来。当日萧淑妃被武则天残酷杀死,发誓来世要变成猫来纠缠武则天,所以武则天特别害怕猫,禁止自己的身边出现猫的身影,不要说深夜听到猫叫,就是大白天听到,也会毛骨悚然。一群太监紧张的脊梁骨都冒出了冷汗,他们们不敢惊动武则天,到处在寻找猫头鹰或者野猫的痕迹。一会儿以后,终于有人发现,这根本不是猫头鹰,而是真正的猫。天知道上阳宫里面什么时候来了野猫?好几个太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背后凉飕飕的,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尸首分离的下场。

奇怪的是,今晚听到如此诡异的猫叫声,武则天居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却没有放在眼里。那些太监们悄悄的将野猫用麻袋憋死,紧张的等待着武则天的处理。结果时间慢慢的过去,武则天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太监们这才稍稍喘口气,悄悄的感谢老天爷的帮忙,如果不是老天爷显灵,今晚的上阳宫,肯定又要多了几缕冤魂了。

是的,的确是老天爷显灵了。

武则天现在的心思,的确萦绕在老天的用意上。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感觉到极度的困扰,洛水河边令人震惊的巨响,巨响前夕划破长空的流星,还有那瞬间爆炸的火球,一切似乎都历历在目。据说洛阳有数千人亲眼目睹了这个奇怪而可怕的现象,武则天在乾元殿也看到了,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乾元殿的琉璃瓦似乎都在颤抖,她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土地的震动,隐约听到宫女们惊恐的叫声,说是老天爷又发怒了,就连朝臣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从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入宫以来,她已经渡过了四十八个不同寻常的年头,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有什么样的场景没有看见过的?可是,如此耀眼的流星,还有爆炸如此猛烈的火球,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祥瑞还是凶兆?司天监的那一群人,没有一个说得明白的,高宗李治刚刚去世,就出现如此反常的天象,到底是福还是祸?难道真的是上天发怒了?那丫头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武则天让内侍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努力平息自己内心的心情,专心练习书法。这是她平息内心不安的有效手段,只要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灌输在狼毫之上,外界的一切,都可以逐渐的平静下来。上官婉儿不在,内侍宫女显然没有她的聪慧伶俐,收拾起来有点笨手笨脚的,另武则天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刚入宫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笨手笨脚的么?

正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内侍通报,上官婉儿回来了。

武则天气定神闲的放下狼毫,用香巾仔细的擦了擦手,才挥手让上官婉儿进来。

上官婉儿浑身素服,秀丽高雅,却面带笑容,喜滋滋的说道:“恭喜天后,贺喜天后,万千之喜。”

武则天内心情不自禁的跳动了几下,紧皱的眉头慢慢的书展开来,淡然自若的说道:“喜从何来?”

上官婉儿微笑着说道:“我去狄仁杰那里了解过了,原来这火球搭载的乃是上天的使者,只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撞上了洛水河边。托天后的洪福,这些来自上天的使者里面,还有人活着……”

武则天轻轻蹙眉,若有所思的说道:“来自上天的使者?”

上官婉儿点头说道:“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哦,那个幸存下来的上天使者,自称殷雨辰,是个年轻人,最多二十来岁,斯斯文文的,倒不像说谎的样子。狄仁杰和他交谈了一个下午,我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来。殿中侍御史魏元忠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的。殷雨辰说在天上就知道天后的名字,还说天后是绝无仅有的千古一帝……”

武则天内心微微一惊,似乎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了,正式登基做皇帝的念头,还深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清楚的暴露出来,这个殷雨辰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同时夹杂着一点难以名状的兴奋,莫非上天真的注定自己要做皇帝的?她沉思着说道:“他有没有受伤?能不能活动?”

上官婉儿笑吟吟的说道:“天后您别担心,狄仁杰已经派人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问题。此人目前暂扣在洛州府,狄仁杰亲自和他谈话,只是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字,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会抓毛笔,难以和我们交流,狄仁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的和他对上了话,此人反复声称自己叫殷雨辰,是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嗯,天使就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据说和神仙差不多,但是他坚决否认自己是神仙……”

武则天熟知狄仁杰的办事能力,相信此事多半不会是假,何况还有精明过人的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在。狄仁杰和魏元忠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最为反感,如果殷雨辰是狡黠取巧之徒,绝对逃不出狄仁杰的手掌心,看来他的确是来自上天的使者。但是她素来小心谨慎,绝不轻易相信别人,因此微微皱眉说道:“不会是有人捣鬼吧?”

自从李治病重以后,朝廷的局势就出现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李唐宗室和武氏一族,都紧紧地盯着皇帝的宝座,为了收买人心,制造舆论,各种各样的人造祥瑞,陆续登场。虽然武则天明知道这些东西是假的,但是形势需要,也不得不谨慎的加以利用。今天有数千人目睹上天的使者到来,在洛阳城已经形成不小的轰动,隐藏在这“祥瑞”背后的力量,可不能小觑了。

武则天开始怀疑是他的侄子武承嗣精心设计的,这个家伙为了谋取太子的位置,动作非常的积极,整天不办政事,而是费尽心机的制造各种各样的“祥瑞”,以证明武氏一族乃是天命所归。李治尸骨未寒,武承嗣的动作就开始变本加厉了,可谓是花样尽出,乐此不疲,专业水平也越来越高了。对于自己的这个侄子,武则天虽然没有恶感,但是也没有好感,现在天下多事,武承嗣将心思都放在弄虚作假上面,固然满足了武则天一时的需要,但是从长远来讲,武则天对这个大侄子却也下了定论:不是干事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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