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欣然递过画笔,让了开来。
管非鱼看了一眼画卷,并不蘸墨,却闭上了眼睛,缓缓提起手上画笔,凝思片刻,手上画笔一动,笔尖不及锦帛,遥遥勾勒起来。
老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管非鱼起手处正是他绘在锦帛上的第一笔,之后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他挥毫时的轨迹,前后顺序分毫不差。
“这小孩是画仙么?”
老人心中激荡,要论画艺,他早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而眼前这孩童简直是神人临世,天才二字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其实管非鱼并没有老人想的那般厉害,要说画技,他与老者就象是荧火以对皓月,根本就没得比。之所以能临摹至斯,完全是因为在皇宫里领悟的那种心境。
就象他能够踩住皇宫以及醉仙楼的脉络一样,在观看这幅画的时候,管非鱼就已经把握了画里景物的生命源泉。这个源泉,当然来自于老者的画笔,所以当管非鱼闭上眼睛的时候,这些生命形成的全过程自然而然的就在他的脑海里展现,他的一勾一勒,完全就是在复制当时的情况。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管非鱼自幼就得到了良好的画技学习的基础上,假使他不懂画技,再怎么样的心境玄功也不可能让一个画盲临摹出当世画技第一人的作品。
管非鱼笔下渐快,不一刻已经到了山川顶峰,老人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停留在那里呢?
此时的管非鱼只觉得畅快之极,每一下勾勒似乎都创造了生命,无关善恶,远离喧嚣,那是一种至高的享受,美的极至!
笔画到了山川的顶峰,管非鱼的感受也到了极致,飘飘然如欲仙飞去。
管非鱼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画卷已经完成,他不记得最后是怎么落笔的,但那一笔肯定已经勾在了锦帛上,这样,已经很完美了!
至此,管非鱼对领悟的心境已然有了大幅提升,不再局限于“认知”层面,而发展到了“辨证”的阶段。好比那皇宫,管非鱼现在已经能够想象出其余部分的构造,虽然他没有去过,那些构造也未必就象他想的一般,但舍去他脑中的形象,其构造便违反了最佳轨迹,是失败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认知。任何事物,包括武功,才艺,甚至任何生命的发展,都有无数可能,但真正能体现出完美的,就只有唯一一条轨迹,就象管非鱼留在画卷上的最后一笔,唯美。
本来管非鱼还不知道他领悟的东西叫什么,但在此时,他已定下了这心境的名称:唯美轨迹。
良久,管非鱼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那老者正在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怎么了?”管非鱼还以为画出了什么娄子,赶紧朝那画卷上看去。
只见那画上正中处,淡淡的笔墨勾勒出了一轮烈日,那阳光似乎就要透画而出,说不出的枳热,连带原本略显暗色的山川景物似乎也被照亮了许多,整个画卷洋溢着勃勃生机,完美无缺。
“你是怎么做到的?”老者眼中充满了热烈的目光,“古人云:画龙点睛,而龙飞去。你这一笔丝毫不逊,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子曾有幸到过一处很威严的所在......”
不知为什么,管非鱼觉得这老者很是值得信赖,也许是观画知人的缘故吧,奸恶之徒是断然绘不出这等画卷来的。便也没做推搪,便将在皇宫里莫名其妙领悟了唯美轨迹的过程都详细说了出来。当然,他并没有说出那地方就是皇宫。
老者仔细听完,乃问道:“这么说,刚才你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叫唯美轨迹?”
“是的。”
老者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喃喃道:“这才是最高境界,俗人用笔作画,我用心作画,而他,用的是‘道’,没错,这就是道!好一个唯美轨迹!”
“您在说什么呢?”
老者摇头不答,却反问道:“对了,你也是来讲武堂学艺的吗?”
“是啊。”
“那你怎么没去前门报到考验呢?”
管非鱼挠了挠头,“这个,小子好象不用去考验,前门人太多,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门可以进去。”
“哦?你叫什么名字?”老者眼中闪烁了一下。
“小子管非鱼。”
老者猛地站了起来,管非鱼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就是管玄的儿子?”
管非鱼不敢再坐着回话,也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老丈认识我父亲?”
老者大笑,“哈哈哈哈,何止认识,你老爹当年也是我的学生,难道他没跟你说起过老夫?”
“您是,赵堂主?”管非鱼颇感疑惑。
讲武堂主事名叫赵渊峙。其人名声不显,却是超卓的绝顶高手,一身乾元神功已至炉火纯青,管玄当年就是得到了此人的青睐,由其亲授《乾坤秘典》,这才有了后来的成就,说他是管玄的恩师,一点都不过分。管非鱼出门的时候,管玄还特地吩咐了他要特别尊敬赵渊峙。
只不过,眼前这个老者与管玄所描述的赵渊峙的形象实在也差得太远了!
“什么赵堂主,不对,我是风部长。”老者呵呵笑道:“讲武堂两部四院,老夫风凌空,主管一院,难道你爹没告诉你。”
管非鱼执以弟子礼,道:“学生见过风部长。”
风凌空笑声不止,道:“走,老夫这就带你去报到,今后就由老夫亲自教导你,怎么样,没问题吧?”
管非鱼能感应到这老者的强者风范,但却察觉不到丝毫真力,这是在黛玉身上都没有体会过的。暗道果然是高手,怕是早到了反璞归真的地步了吧!无尽的钦佩和欣然,却没留意到那老者见他点头后眼中露出的狡诘目光。
风凌空转身就走,管非鱼替他收拾了画卷等物,待回头时,其人已然不见,放眼望去,东墙延绵无尽,更无一个人影。
管非鱼呆了一呆,不是吧?
“飞天了还是遁地了?”
正疑惑时,前方高墙内突然钻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头,“楞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管非鱼吓了一跳,定神看去,可不就是风凌空么!
风凌空说了句话又缩了回去,管非鱼镇定了下来,暗道:“这是幻术,老爹好象说起过,是以某种阵势排列出的惑人耳目的法门,难怪一直看不到侧门了!”
风凌空并没有亲自带他进去的意思,管非鱼笑了笑,若是几天前,他还真是要束手无措,不过现在嘛......
心神晋入唯美轨迹的领域,只走了几步,管非鱼脑中已经有了讲武堂的地理轮廓,再行得几步,脚下已经踏住了这所学府的脉络。一直向前,眼前的景物虽然没有变化,但在他心里,前面大门的轮廓构造鲜明,宛如真实。
管非鱼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在“穿”过高墙的一瞬间,似有无数幻形压来,这一步,好象跨越了时空。
那幻形毫无滞碍地让管非鱼的五感直接感受到真实,刀兵水火,妖魔鬼怪,都是有形有质。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管非鱼的五感是五感,脑子是脑子,在唯美轨迹心境的守护下,这些幻觉即触即散,霎那间不存痕迹。
在一步的距离里经历这么多,天下怕也唯有此处了!
“你没看见什么东西吗?”风凌空的话音在管非鱼耳边响起。
管非鱼将手上画具递上,应道:“看到了。”
风凌空唤过身边一个正自张口结舌的少年,将画具交了给他,讶然道:“那你还这么轻松,我看你都没停步。”
“它们瞒得了我的眼睛,瞒不了我的心。”
“好,好好!不愧是管玄的儿子!”风凌空啧啧有声,便对那少年道:“听到没有,老师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你看看,人家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好好学着吧,对了,以后你叫他师兄。”
那少年颇感委屈,却也不敢辩驳。
管非鱼倒是无所谓,反正到这里一为修炼二为避难,都是要闭关的,师兄师弟的称谓有什么要紧。
这少年名叫纪时,比管非鱼大了四岁,生得眉清目秀,若是前世的罗阎,定然已经将其划入了娘娘腔的范畴,绝不与之交往。
纪时是风凌空的亲授弟子,不过管非鱼倒是没看出他有什么能为,身上没有任何外溢内息,跟风凌空颇有类似。不过风凌空身上的强者气息绝对不假,莫非他们所修内功竟然与万毒功一样有隐蔽能力?
风凌空让纪时带管非鱼去宿舍,却要亲自替他报到。管非鱼推搪不脱,心知必有蹊跷,哪有教授亲自替学生报到的道理,别说镇远侯的儿子,怕是太子来了也不行。
不过怎也感觉不到风凌空的恶意,管非鱼唯有暗自嘀咕,跟着纪时去了。
讲武堂就象一座小型城池,其中什么都有,最引人注目的乃是五幢建筑,除了中央那座最高的,其余四幢各有不同颜色。
纪时一边走一边给管非鱼介绍,到得一幢青色的大楼,他随口道:“这就是咱们的学院了。”
管非鱼一看那楼门口三个大字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问道:“风部长就是这里的教授?”
“是啊。”
管非鱼哭笑不得,“上当了!这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