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直保持着僵硬的脸色,直到宴会散去,宫人们在冷冷的气场压迫下,不发一言的收拾妥当,一切的喧嚣如潮水般随着宫人们退去之后。刘彻依旧只是望向阿娇,似有万语千言,却只是看着,眼底复杂的情绪几经翻腾,终是渐渐平淡了下来。
“此生尽此情,此情尽此生,阿娇,你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么?”刘彻看着眸子灿亮的阿娇,在一片红色华衣里,娇软高贵,却似是一团火焰一般,炙烧着他如煎似焦的心,他应该知道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阿娇是个心眼小小的女子,若是欺了、负了,便会长长久久的记在心头,由得以后对她有千般好,也再不会轻易信任了。
场面很渗人哪,阿娇微微叹息之后,眼睛直视着刘彻头,任头上的琉璃璎珞珊瑚坠子在颊边滚落,折射出灯火的柔和光泽,簇金锦袍上的金丝绣线,透着如银河般的点点光辉,一时间,连阿娇自己都被这刹那的光芒所迷惑:“彻儿,我承认初写这出戏时,脑子里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却实想到了曾经的‘金屋藏娇’,但青梅竹马终是完全不同的。”
刘彻微微侧过头去,把眼底、心头涌上的那些如刀削般的疼痛,藏在阿娇所不能见的地方。
他自己首先违背过承诺,现在阿娇不信他,也算是咎由自取吧。只是阿娇,终是太冷淡了些,偶尔的疏离冷淡,如冰屑般扎在他的骨血里,冰冷而疼入骨骼。
他是大汉的一辈子,执掌天下的权柄,却守不住一个小小女子。皇位,也许是要拿些东西去换吧,只是当初如果知道要拿阿娇去换,他会换么。也许只要和阿娇一道,便是只能坦荡以待三两天,也胜过这些年在这冰冷凄寂的宫里,守着这张死寂的皇位吧。
只是有时候,一旦做了选择,哪里还容得你去后悔呢。
“阿娇说的,我信。”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阿娇可知道,这句话里含着多少不出口的深义,阿娇却未必听懂了吧。
阿娇扬起分外明灿的笑脸,如清澈的泉水在月色下缓缓铺陈开来,一阵和暖的风吹来几片花瓣,轻轻打在阿娇明净的脸上,一时间暗香浮涌。
风轻撩起阿娇的发丝,软软地在夜幕中飞扬,刘陵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刘彻以手拂过阿娇发丝的情形,这画面,美丽而温情,是刘陵暗中想过千百回的画卷,只是主角不应当是阿娇。
攥紧双手,任凭指甲深陷在掌心的肌肤里,刘陵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迎座于春风晚归中的阿娇,仰起脸的时候,仿佛漫天的星光也失了色彩,凭是花再艳、春再好,也遮不了阿娇分毫光芒。
刘陵反观自己,她不够美丽么,自然不是的,她也是美的,和阿娇一样娇若春风里新发的花朵,只是她若是枝头娇贵的芙蓉,高高仰面向着阳光开去,阿娇却是众红群紫里,开高枝上却低首的白牡丹,由得群芳竞艳,阿娇却犹是那般的出众。
刘陵原本不过是折回来拾块玉佩,并趁机多和刘彻攀谈几句,却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样的一出,恼怒之余带着几分憎恨。
直到刘彻携阿娇进了内殿,刘陵才离去,也再顾不得原本扔下玉佩的初衷,再也没有去和刘彻攀谈的心思。那副画面已经深扎进了她眼里,再也拨不去……
露华殿内的温暖让阿娇冒出一丝薄汗,本想招来朱敏她们来帮她换下这复杂的衣裳,刘彻却似是早发现了似的,先上了手帮阿娇层层解开外裳。阿娇侧着脸看了看身后的刘彻,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屋顶上精美的雕梁翻了个白眼,手上却没有动,身子也不敢动。
“阿娇,似乎从来不喜欢穿这些衣裳。”
阿娇又忍不住对着头顶横了一眼,里三层外三层的,她要是喜欢就肯定是个超人了。更何况这颜色,红得像团火,对于阿娇来说,太艳了。谁能喜欢这件表面上看起了华美贵气,穿起来却是僵硬如一块古板一肌的衣服,不嫌硌得慌呐。
“太重了,穿着很累人。”
刘彻闻言笑了笑,除却礼袍及后袍,日常的皇后服制也并非像阿娇形容的那么重,阿娇是还不愿意穿上那些衣服吧:“阿娇,我会等你。”
“啊…什么?”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阿娇楞是没能听明白。
刘彻却不再解释,轻轻拥着阿娇走进屏风后面,宫人们早已经备委了热汤,看了看怀里双颊飞红的阿娇,扬起了嘴角的轻笑,便放开了怀里略有些僵的身子。
“沐浴过后,阿娇便早早歇着吧,我再看些奏表。叫柯静守着你吧,天凉,该有个人在榻前守着才是。”
阿娇轻轻就了声好,见刘彻走远了后,才脱了仅剩下的中衣,抬着脚走进了香汤里,温热的芬芳的热气中,涌动着各类香料混合的气味,闻来恰似是紫檀木的香气,有着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阿娇本能的叹息,真是香汤啊,便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这奢侈的沐浴方式,她必需承认,她真的已经堕落了,习惯了让人侍候得妥妥贴贴不说,还习惯了每顿饭摆满一桌子菜,却没两样会动的,更习惯了浪费近百人洗澡的水来进行一回“沐浴”。
真真是“由简入侈易”,想来必有一天也会遇上“由侈入简难”的困扰吧。
晚上阿娇躺在榻上辗转良久,总觉得睡不着,看着床榻边的柯静已经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不忍心让柯静睡在春天的初寒里,起身拿了床小被盖在柯静身上,看着柯静脸上露出微微的笑,阿娇也随着笑了笑,叹道年轻真好啊。
午夜的月色在窗前流转,阿娇禁不住被夜月所吸引,寒晖脉脉流淌在空旷的长门宫里,远处还有几盏宫灯在隐隐跳动着幽微的烛火,漫天的星光洒落在深沉的夜里。春天的风,原来也是那么冷,阿娇披着一件掐丝卷边的锦白披风,随步走到前庭。
只见满园的桃花,正在缓缓盛开,先是一朵两朵开了眉眼,接着不一会儿,整个长门的前殿都变成了一片红云灿烂的海,如披似盖,如沐如洒,美得不似是人间的景致。
刘彻远远地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便从奏报中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只见阿娇临风站在群芳
烂漫之间,柔软的衣襟如同湖的轻波,在晚风中飘着眩目的波澜,偶有芳菲从枝头飘落时,那个女子笑得如同九天之上的明月,有着人世间难以寻获的清澈纯净。
刘彻浅浅地笑着,他的阿娇,永远都是这么美丽,偶尔他都已经从自己的发丝间寻觅到了岁月的痕迹,而阿娇,永远都是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有丝缎的光泽,春风的芬芳,站在那便似是一副永远不会褪色的图轴,永远如最初时那般鲜明、娇柔。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束桃花,心如烛光,渴望在幻想中点亮…明媚后隐蔽的诗啊,无缘感悟,你象迎送花香的风…。”这首歌,阿娇并记不全,只是看见桃花时,便不免的想起了这首歌,于是便哼了出来。清净幽远的歌声如夜风中温和的手,缓缓伸过来,揪住了旁人的心,也撩起了多少心波起伏。
阿娇忍不住左右瞄了眼,没人,从桃花树下刨出一小坛酒,脸上扬起得意的笑。这样春风开满的时节,若没了酒该少了多少滋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早为自己留下一小坛子,虽然不多,也够把肚子里的酒虫给压下去了。
浅浅的饮入腹内,酒香杂着原有的花香,再加上这桃花漫天的景致,真是赏心乐事啊!
刘彻见阿娇又开始喝酒了,也不急着阻止,凭阿娇的酒量,喝不了两杯,顾轻尘既保证了不会有碍,他便也由着阿娇去喝。更何况,阿娇酒醉后的话,他还真是有兴趣听上一听。
果不其然,阿娇才喝了小半坛子,就已经觉得站不住了,斜斜倚在树干上,阿娇抬着醉眼看着头顶娇粉的花朵。迎着她的眼开着的花,仿若一只只妖媚的小眼儿,开着小小的酒窝儿,再也美丽不过。
阿娇捧起坛子朝着绽放的花朵迎了过去,嘴里嚷着:“不是因春长病酒,实在是春天本来就是坛酒,不喝都要醉的。”
刘彻踱步走到阿娇身后,听着阿娇呢喃的轻语,觉得心情很是畅快。他喜欢看到阿娇这样不拘束的样子,那个沉静的阿娇,总让他感觉不真实,而眼前这个性子跳脱的,才是他记忆中一直那么张扬的阿娇。
“阿娇,你又喝酒了。”
阿娇迷迷糊糊的回过头,看见刘彻站在身后,带着酒气扑进刘彻怀里,眯起醉眼看着刘彻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而后便满足的笑:“彻儿,喝酒。”
说着便把坛子递给了刘彻,刘彻没有接,只是伸出手来将阿娇的披风系得更紧:“阿娇,不喝了,我们进去吧。”
刘彻原本以为阿娇会如同上次醉酒一般,醉薰薰的同他说话,却没想到,刚沾着床榻的边儿,阿娇便自顾的爬了上去,冲刘彻娇娇一笑后,便盖上被子呼呼睡了过去。
刘彻只好摇摇头,脱了外衣,睡在阿娇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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