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玉堂风雨撼桃花
玉堂殿里,阿娇并不在,宫人们说去了花园了,阿娇不在,刘岳却是在的。
刘岳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刘彻,心底里的伤痛正在淡淡的弥散开,连刘彻都已经一点点察觉到,或许有些事不知道反而会更好,只是不论是父亲还是父皇,刘彻从来都是个容不得欺骗,见不得背离的人。
刘岳仿佛是一直在等着刘彻的到来一般,安安静静的给刘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平时这样的礼,他是绝对行不完整的,一是刘彻由着,二是他的心里,刘彻一半是皇帝,一半是父亲,因而,刘岳也会放任自己,但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这样了。
刘彻看着刘岳在冷清的玉堂殿里缓缓的拜下去,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在翻涌,这个从小几乎是在他的怀抱里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这般高大了,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渐行渐远。也许他知道吧,只是就这么由着了,刘岳的眉眼间依然是当初般灿烂,一如雨过后天空里澄沏的蓝,干净而不杂,只是这孩子怎么能在经历过这么多后,还保有这样的纯粹。
刘彻和刘岳两人久久的对望,最后一同摇头叹息,这举动,让刘彻心里暖暖的,而刘岳的心里也涌上一些幸福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感觉,两人都知道,也许仅只在这一刻,下一刻他们只会将彼此推向更遥远的地方。
“岳儿,你跟今天的事,没有关系吧。”是问句,却带着肯定与挣扎,刘彻其实从刘岳的态度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此刻,他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哪怕只是谎言,现在只要刘岳摇头,他就愿意把这谎言当成真的来相信。
可是刘岳会吗,刘彻苦笑,刘岳不会,对这个儿子,他了解,再大的风浪扑过来,绝对是面不改色,依旧坚持的人。以前觉得很好,可现在看来,他却只觉得难过。
“父皇又何必问呢,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刘岳心道,都是聪明人,这样的话还需要问吗。刘岳心里,仍旧对刘彻带着感激,至少刘彻是一人独来,没带侍卫,没张扬,或许在刘彻心里,他这个儿子还是有一些份量的吧。
“我希望你来说,说与你无关。”说吧,刘彻在心底这样叹着,只要说了,以后父还是父,子还是子,否则,就只能做君父臣子了,他不希望那个曾经软软温温地,趴在他怀里的儿子,如今要自称为臣。
“爹,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说着刘岳便又重新跪了下来,看向刘彻的表情是如此凝重:“父皇,儿臣不敢有瞒,今日朝堂上种种,皆儿臣所为。”
刘彻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裳,心轻轻地抽痛,不像是阿娇给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像是被细细的丝线,越缚越紧:“岳儿,岳儿……”
一口气生生堵在了刘彻的胸口,任凭刘彻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只能生生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然后略带着些伤痛的神色看着刘岳。心愈发的冷了,冷得如同一口幽深的井,任凭如何的淘,都只是一地清冷。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领,父皇不要为儿臣所扰。”刘岳看着刘彻清冷悲伤的神情,不由得心头跟着疼痛起来,尽管疼痛,却从不曾悔过,这样做,对阿娇、对刘彻、对他都好,否则,刘彻只会比现在更悲痛。
父皇、儿臣,他的岳儿,竟然也开始这样称呼了,是啊,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个灿烂的眸子看着他,然后用特有的纯粹声音叫他爹,那样的日子,即使是刘岳摇头说不是他做下的,也根本回不去。
一个帝王,怎么容得下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是臣子,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如此玩弄手段,刘彻始终无法容忍,爱得深了,才会痛得如此绝然吧。
“岳儿,自即日起封临江王,赐城西临江王府,以后无召无报,就不必时时入宫了。”这是惩罚,也算是保护了,真是希望刘岳能明白。
刘岳重重的叩首,深深凝望了刘彻一眼,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叫了出来:“爹,是儿子的不是,儿希望爹和娘亲,都好好的,这是儿子唯一的愿望。”
刘彻也再忍不住,急步赶下台阶,将已经长高,却依旧不足刘彻胸口的刘岳深深抱在怀里,这个儿子,也许以后再容不得他这样的拥抱了:“岳儿,你长大了,好好照顾自己吧。”
说罢,两人同时放开了手,然后彼此看了良久,又同时转身,刘岳向殿外,刘彻向内堂,只是走到中间时,两人又同时回头张望。
刘岳忍不住心里的悲伤,便任由脸流满面,就算刘彻是这样的疼痛,就算他摇头否认,嫌隙已生,便再也回不去,否认只会让刘彻以后再也不相信他:“父皇,儿臣告辞!”
刘彻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刘岳向来是个坚强的孩子,如今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刘彻也有些疼痛,但却还是清醒的知道,木已成舟,已是定案了。
这事,既是刘岳做下的,那么,阿娇呢,可曾参与其中,就算不曾参与,也该是知道的吧。只是纵容了,是因为伊稚邪吧,刘岳是为阿娇,阿娇是为伊稚邪,这两个他最亲近的人,所做的真是让他很有些失落,他们就这般不信任他刘彻说出的话吗?
刘彻的百般猜测,终是需要阿娇来证实,所以刘彻一人在玉堂殿里,任凭阳光从东方缓缓移到正中,却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暖,只觉得这宫殿仿似是无尽深广的黑洞,太冷太黑……
“彻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阿娇见刘彻一人,独坐在玉堂殿里唯一照不进阳光的地方,看不清神情,只觉得他周身都是冷冷的气息。
“阿娇,你心里,有我吗?”冷冷的气息里,传出一句淡淡的话语,像是在问阿娇,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彻儿,你怎么了?”似乎感觉不对,阿娇向刘彻走了几步,却见他似悲非悲,只是冷到了极致。
“岳儿所做的事,你知道吧!”这回干脆都不问了,直接就是肯定句。
“是,我知道。”阿娇退了几步,似是看到了刘彻眼底的冷绝,心头有惊、有疼,还有一抹失落不经意的涌了上来。
“你们,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妻子,竟然都不信我吗?阿娇,我答应过你,会护他周全,你不信是不是,或许从来不曾信过。”话语里,有惊、有怒、有伤心,更多的是无尽的绝望。
阿娇摇摇头,不是不信,而是怕信了却被背弃:“彻儿,对不起!”
刘彻不语,转身向玉堂殿外走,一口怒气横梗在胸口无处发泄:“即如此,便不要怪朕。”
“彻儿,你要做什么?”刘彻话里的绝然让阿娇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莫不是…
“彻儿,不要……”
刘彻不曾回头,阿娇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似乎这是第二次在刘彻面前跪下了,为了夏峙渊,她不悔。
刘彻缓缓停下来,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阿娇,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衣裳,在深色调的玉堂殿里,如此娇美动人,却也是如此的让他疼入骨髓:“阿娇,第一次跪,是为了孩子,第二次,却是因着一个不相干的人。阿娇,在你心里将我置于何处?”
“阿娇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从来就不曾向旁人敞开过,只是阿娇所求的,彻儿,你给得起么?”
“阿娇要什么呢?”
“此生尽此情,彻儿。”
“阿娇,朕总以为,做得够多了,可是在你心里,总是不够。此生尽此情,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朕的心里就曾容下她人吗?阿娇,你始终是不信的!”朕,当用到这个字眼时,刘彻想他和阿娇竟然也似是隔了星河一般,看似只有浅浅一星河之远,却是千年万年也再难以到达。
“如果,让伊稚邪活着,并行舟江湖,是阿娇的愿望,朕如你所愿。”
这似乎是她所求的最好结局,为什么刘彻远去的背景却让她的心,如同被天外的响雷砸中一般,惊心撼魂。
也许不经意之间,嘴上说着不信,心里说着不爱,却是信了、爱了,阿娇的脸上扬起一抹凄苦的笑,刘彻,现在说信、说爱,会不会已经迟了呢。
“娘娘,岳殿下已经出宫去了,陛下赐了城西的临江王府给岳殿下,说是不招不报不得入宫。”
岳儿…看来,这件是让刘岳也牵扯了进去,怪不得刘彻会这般绝然,先是子后是妻,任谁也会受不了。
第一次,阿娇觉得自己负了刘彻,而且负得如此彻底。
玉堂殿,多美丽的名字,可是阿娇却一刻也再呆不下去:“着人,把长门宫打扫好,我们去长门住一段时间吧。”
“姐姐,你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好与不好,暂时先去吧,冷静一段时间,也许会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