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听母亲诉说时候,铭黛还没有相信。而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只是安静微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误会。
只是误会,而已。
下午,艳阳高照,她打算去书厢找几本书,然后坐在阳光之下晒晒太阳。
在书橱之内找出了几本诗集,坐在案前翻了翻,都还不错。随便选了一本,就准备起身。流目微眄,停在了案几边缘。
白纸黑字,濡了她的眼。
——我在感情方面,很拙。所以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心。
——与子相悦。
她掀开第二张,的的确确是陈默的字迹。那样力透纸背的劲力,别人是写不来的。
字卿一首未裁翦,
付之一生洪洞笾……
与月对酌寄相思,
子明空照怀牵恋……
她呆滞了一会,默默地把两张纸放回原位,抱起书,安静的关上了书厢的门。
那纸太刺眼了,让一向细心的她也粗心了起来。她如果仔细看的话,那首诗,藏头藏尾。
合起来是——
字付吾妻,与子白头。
翦笾懿言,思恋绵延。
铭黛穿过树荫,寻到前日和陈默一起说话的地方,缓缓的坐在了那天的石头上。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洒下干净温和的气息。
随便翻了几页,看不下去,就发起了呆来。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陈默蹲在她的膝盖前,疑惑的眼神,不掩关心。
——怎么了你,又不开心?
陈默还是一身朝服,暗灰色的褒襟,大袖纹着缯绡,衽里的觳布坚挺平整。
他是刚下了朝。
铭黛咬着唇,用力的摇摇头,努力着让自己情绪安定起来,温柔的一笑,“没事,就是我想你了。”
陈默弯唇,满足的看着妻子闪亮的眼。
——真的?
铭黛安静的话很是受用,他把铭黛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手指张开,十指相扣。
在陈默的老家,老人说,掌纹就是命运的脉络,掌纹相贴,是要将命运捆绑在一起;指节是姻缘的节点,十指相扣,是要将姻缘锁在彼此的生命中。
永不分离。
这样可以透露心思的话,陈默自是不会说。
铭黛就只是温顺的随着他。
乏力的点头。
“真的。”
风吹动刚刚冒了头的嫩草,沙沙响。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子单薄的肩膀,沉重的身子,心里很暖和。
陈默不懂风月,陈默是真的不懂风月,他看不出铭黛这样拙劣的言辞背后那颗充满疑惑的心。
铭黛低着颔,她的表情被淡薄的阴影遮挡了一部分,轻风中,她的肩膀略略在抖。陈默只想是娇妻怕冷,脱下了自己的外裳,放在了铭黛的手里。
——自己披上。
他从来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柔情,于是便很自然的让妻子披上外裳。
铭黛依言,柔顺的自己披上外套。
空气中有着泥土和嫩草混合的芳香,还有初春冷冷的清风。
就在园子的另一边,秦心趴在石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又做梦了。
相同的梦境,自从睦旨离开她就一直重复。
这些日子,每每做恶梦,就好像被人困住了手脚,从梦靥里出不来,直到第二日清早感觉全身疲惫。
安慰自己,睦旨已经走了。
永远不会在回来了。
可是,梦还是挥不掉。
就像是缠上了她的身,附上了她的魂。真真切切的梦境,就荡在眼前,就处在其中,却怎么也触不到其中的脉络,寻不出其中的路径。她,像一个走失了的孩子,回不去了自己亲切温馨的家,找不到了自己天真烂漫的童年。
总是有一种感觉发泄不出来,很难受。
那是小时候的她,与李家少爷手牵手走过秦府梅园。时逢过年,喜气浓重。
寒梅点点,浓重的花香徐徐散开来,还带着片片花瓣,她忍不住伸手接住,粉红的瓣叶夹带着一点白,甚是可爱。
她不由得朝着花飘来的方向望去,黑幽的树影,在夜风的吹动下,婆娑摇曳,阴凉森森的,那黑色仿佛深不见底,梅园的林子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飘荡的花屑在隐隐约约中纷飞。
跑过梅园,来到了大片的空地。
“阿心,来放烟花。”
白衣小少年将火折子递给她,晏笑点点,透彻的眸光闪出宠溺的颜色。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少年手掌合圆,护住微弱的火光。
“咝——”
火苗顺着引子向下窜。
“轰隆——啪——”
火光直冲云霄,在墨蓝的苍穹绽开一大团五光十色的花朵,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漂亮么?”
小少年声音飘忽,语气熟稔。
“嗯。”她白嫩的小脸被冻的通红,“我还要点。”
“贪心鬼。”他笑嘻嘻的用拳头捣了捣小姑娘红彤彤的脸蛋,团颐圆额,甚是可爱,“伯伯说了,不能点多了。不过——”
他把火折子和烟花筒全部都递过去。
“你把它点光好了,要是伯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点的。”
烟花灿烂,一簇一簇大片的盛开。
火光流动,映红了整个苍穹。
一片缤纷中,她看见秦府变为了火海。
汹涌的火舌朝她冲来,她惊叫着扔掉了手中的烟花筒和火折子。很快,火焰就焚上了她的衣服,烧着了她的头发,炙烫了她的脸颊。
“睦旨哥哥——”
“睦旨哥哥……”
她在地上打滚,湮灭了身上的零落的火星子。
抬望眼,梅园深处的熊熊大火迅速的蔓延,秦策就要来救她,背后一道白光耀眼,秦策僵直了一瞬,倒在了血泊中。鲜红的花瓣飘在上面,像一抹抹彤彤的彩霞。
“阿心——”
苍老的声音,鹤颜的白发。
老父从熊熊燃烧的火海中颤然冲出,满脸焦急的向他奔来,就要抱起她,“阿心,可有烫着?”
那个少年已然长成了如今清瘦颀长的模样,俊美如璧,温润如月,秀眉轻勾,扔下了手中的火把,拿着锋利的斧头,下裳的裾角飘逸,走到了爹的身后。
“秦伯伯。”
老父抱起她,慈祥的应声,转颐。
白衣男子挥斧而上——
“不——”她忽然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