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宅院，宽阔而富丽堂皇的大门以及门口那一对威严肃穆的石狮无一不说明了宅子主人身份的尊贵。在硕大的宅院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落着一间小木屋里，木屋中一个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缓缓递给面前的一位女子，女子伸出右手接过匕首，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去。
“等一下！”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划破屋内的沉寂。
“父亲大人还有什么事么？”女子并没有回头，声音冷漠得有些可怕。
“如果...”中年男子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现在说出每一个字都耗费他极大的心血，试着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如果你不愿意，我并不会勉强你。”
说到最后，声音竟是越来越小，连头也埋得越来越低，仿佛只是在对着自己呢喃一般。
女子的身形微微一颤，贝齿轻咬下唇，只是声音还是那么淡漠：“难道女儿要做的不正是父亲你所希望的么？”
男子抬起头，眼神中绽出一丝炙热的光芒，却又一瞬间消失，疲惫的挥挥右手，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这里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家么？”女子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紧紧怀中似乎还带着男子体温的匕首，平静的说：“说不定有一天我要用这把刀对着父亲大人呢...”
说完女子举歩跨出门槛，等到拐过一个转角之后，她微微抬起头，冬日里难得一见暖阳将温柔的光线泼洒到她俏丽的脸上，泛起圣洁的光彩，女子也享受般的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划出美妙的弧度...
“哎。”罗佳矗立在罗集村口的迂寨上，远眺群山，时不时长吁一口。自打上次捻匪不战自退也过了大半年了。记得自己上次上到这座城楼上时，这里还是剑拔弩张，楼上楼下戒备森严，而如今城楼之内的农家里炊烟袅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派祥和的气象。有时罗佳不禁会想，能在乱世中找到一块如此净土，也不失为自己的幸运，可惜这话千万不能让罗进听到，不然恐怕老爷子又要圈圈叉叉鸟儿飞之类的开始骂娘了。
说到自己的二叔罗进，罗佳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嘴角，旋即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感。那日自己当着所有黑鬼的面斩杀罗奔，固然是因为罗奔触犯了军纪，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为了消除未知的隐患，他罗奔还真是了得，为两个哨探，就害死了五分之一的黑鬼，这种败家子不早点除掉，指不定以后还会捅出什么篓子。这些他罗佳知道，难道罗进这种老油条就不知道了。罗佳还记得那日回到罗府时天色已晚，而大厅里还是灯火通明，两位老人边小聊着天边悠闲的等着罗佳的归来，初闻捻军不战而退时，两位老人除了诧异更多的还是欣喜，不过当听到罗佳当众斩了罗奔，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你这小子为何如此不知轻重，枉老爷如此疼你，你...你...”连一向回护罗佳的秦老也忍不住怒斥自己，说出了这样的狠话，“他罗奔再不济也是你的堂弟，你还真下得了手，当真是只白眼狼么！”
“秦老，他这么做自然自己的道理。”终于罗佳还是等来了罗进开口，虽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如往日一般，可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让罗佳将他内心的激动一览无余。
罗进瞥了罗佳一眼，淡淡的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罗佳低着头原原本本的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在黑鬼们在空地上搂着自己的亲人放声哭泣，特别是那句和捻匪纠缠在一起的年轻黑鬼士兵时，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二叔眸子里隐隐涌动着某种闪闪发亮的东西，而秦老则已开始不停的擦拭眼角，脸上明显看得出淡淡的水渍。
“哎...”刚刚还满脸怒容的秦老听完了罗佳的叙述，没有再说什么颓然的坐回藤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罗进背对着罗佳，怔怔的看着屋外的夜空，幽幽开口，“你做的对，奔儿他...他死不足惜...”
这明显就是逞强的场面话了，因为罗佳已经听出了老人声音中的哽咽。良久罗进转过身缓缓走到罗佳身边，右手高高举起，罗佳心中一惊，却又不愿做出任何闪避动作，如果挨老人一巴掌让老人觉得好过一些，罗佳宁愿让老人暴打一顿出气。不过老人的手只是重重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耳边传来老人的声音：“明日我和秦老二人就启程返回凤台了，以后你要好好调教黑鬼，不要给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丢人。”
“二叔，你要打要骂侄儿都认了，何必要走呢？”罗佳大惊失色，苦苦哀求道，“侄儿还需要二叔您提点啊！秦老，秦老您帮我劝劝二叔他吧。”
秦老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开口。
“二叔，你当真不要侄儿了么？”罗佳眼角终于也泛起了泪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罗佳自己本和这两位老人没有任何关系，可通过这一个月不到的接触，在自己心目中二老的份量早已不亚于前世的亲人，而且如果没有两位老人他罗佳顶多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老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自己欠他们的是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当这样的人提出要和自己别离时，罗佳如何能够舍得，如何能不伤感。
罗进伸手帮罗佳擦去眼角的泪滴，自己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你不是我罗进的儿子，但是你应该知道，在我眼里你和永儿、奔儿别无二致，人生无不散的宴席，今后的路还得靠你一个人走下去，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可是...”罗佳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罗进只是疲惫的挥挥手，说道，“下去吧，下去吧，明日早些来送送我俩就行了。”
罗佳也觉得现在不该再继续打扰两位老人，擦干眼角的泪水，小碎步慢慢退出屋，轻掩房门，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二老。不过当他第二天天不亮就感到罗进屋外时，正在里面收拾的下人去告诉自己罗进和秦老昨晚就已经离开了罗府，罗佳背倚着墙，仰头怔怔的望着天空，一时百感交集，二老终究还是走了。
想到这儿，罗佳苦笑一声，幸好还有黑鬼在，多少还是冲淡了心底那股深沉的孤寂感。
不过罗佳并不知道，那晚在他离开后，二老还有一番对话颇耐人寻味。
“老爷，真的决定了么？”秦老看着在屋中央矗立良久的罗进，轻声问道。
“是啊，秦老你还记得我来罗集的第一天晚上你和我说过什么吗？”罗进反问，秦老微微一愣，罗进并没有等他回答自己缓缓又开了口，“你对我说，这小子有勇有谋，重情重义，心志坚定，上阵领兵，颇有大将之风，然则狠辣不足，是将才而非帅才。我说得对么？”
看着对自己旧事重提而有些迷惑的秦老，罗进一口说了下去：“现在的他业已成为了帅才，我俩留下用处也真的不大了，还不如早些回家颐养天年。”
秦老点点头，耳边再次响起罗进的声音：“我罗家的这块璞玉终究还是开始发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