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陈娟和龙警官几乎在同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当刘老师借着酒劲儿不打自招时,陈娟正双手捧着魏小来的日记本细细地研读。龙警官越听越高兴,而陈娟却越看越难受,龙警官听完后,美美地睡了一觉,而陈娟看完后却再也睡不着了。两个人都有同一个梦想,那就是像魏小来那样睡上几天,尝尝那种飘然欲仙,欲罢不能的滋味。
魏小来的笔记本是一个软皮黑色笔记本,陈娟不敢断定魏小来是不是故意把日记本留给她看的,魏小来在最后时刻一定心里很矛盾,当他向这个世界做最后告别的时候,这个笔记本成了唯一记载自己人生历程的见证,他不甘心把一切都带进坟墓,他想到一定要给陈娟留点什么。他很穷,这也是他最愧对陈娟的地方,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衰,他们夫妻没想到会衰败得如此迅速,魏小来开始寻找生活的另一个支撑点,不惜用生命去做一种赌博。
现在看来魏小来赌输了,物质生活没有改善,反而精神生活滑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跪在了金钱的面前,也可以说是倒在了虚荣心下,陈娟好像故意在刺激他,今天这个朋友买房了,明天那个同事买车了,后天谁谁又发财了。魏小来受不了了,他不止一次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看个没完,自己的手可以拿笔,可以拿刀,为什么就拿不到钱?他放弃了拿钱的手,那只手最后往自己的嘴里放了一点东西,然后就报废了。
陈娟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就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饥饿,上面用粗笔重重地写道:
自己找幸福容易,给别人谋幸福难
第二页上先抄了一段格言:人生至高的幸福,就是感受到有人爱,有人为你是这个样子而爱你,更进一步说,有人不问你是什么样子而仍旧一心爱你。
--------雨果
接下来是一篇日记,魏小来写道: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的灵魂被套上了背叛的枷锁,我无意间抓到了一只小手,又柔又软,我知道这只手将毁掉我的一生,但此时,动物的本能让我抓得更紧,这是一只让我渴望的手。
魏小来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手,虽然他的画技很差,但可以看出他画得很认真,那肯定是一只女人的手,细细的手指,小小的指甲盖,手纹清晰。
陈娟的脑海里迅速闪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她仿佛认识这只手,那根手指曾经指着她的脸和她说话,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通,陈娟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她没有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还能记忆犹新。手里的笔记本现在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陈娟有点儿抱不动了,她把日记本丢在床上,轻轻闲上了眼睛。
人们痛苦的回忆就像身上的伤疤,虽然看似长好了,但摸上去一样会疼,当你走到那个地方,还不得不停下来待一会儿。陈娟有点儿后悔发现这个日记本,她把魏小来的情史看成自己的耻辱史,她突然抓起床上的日记本,真想三下五除二把它撕个粉碎,但她没有这样做,事实告诉她,魏小来已经死了,他的情史已经死了,而她还孤独地活着,也许将来她还会嫁人,她这样做真没有必要,那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陈娟决定把自己变成了局外人,这样才能有利于以下的工作,才能用一颗平常的心去解读魏小来。她先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又冲了一杯咖啡,然后悠然自得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一边用小勺把咖啡喂到自己的嘴里,一边像读小说一样再一次打开了魏小来的日记本。
魏小来从那只小手开始,一点点记录自己情感的历程,可以看出男主人公是一点点滑落到情感的旋窝里,他写了散步,看电影,喝咖啡,还有接吻,每一次接触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可以看出写者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写了几段日记之后,魏小来突然结束了缠mian的记叙,转而开始涉及睡眠的问题,他写道:
我想睡了,最好一睡不醒,有什么事情都在梦里去做吧,陈娟也去睡吧,睡眠可以让你放下一切,睡眠可以治疗你的病。
这是魏小来在日记里第一次提到陈娟的名字,他希望陈娟去睡觉,因为陈娟病了。从此以后,陈娟的眼睛像一张大嘴,在日记本的字里行间舔寻着可以解饿的吃食,一个字、一个符号都没放过,她借着客厅那舒服的光线,心里的迷惑一点点被打开,又一次次被抽紧。
魏小来往后的日记写得很凌乱,没有什么头续和章法,好像就是把一段时间的有关睡眠的心得体会漫不经心地记录下来,如果不是从头看,很难发现其中的深奥。魏小来在日记本里给自己提出了很多有关睡眠的命题,如:睡眠是精神活动的延续、睡眠是人类的另一个世界、催眠术的高端探索、梦的伪装、梦游者的外在特征等等。他又一次次试图去解答这些命题,但回答的结果并不让他满意,很多篇日记都被他画上了重重的叉子,有几页还被撕了下来,可以想像作者在写日记时不安的心态和恐惧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