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凤凰涅盘灯伫立在床尾,我眯起眼缝,努力地想看清楚灯罩内的芯子。暖和温馨的情景是很适合回忆的,塞在角落处的记忆被模模糊糊地重新翻开来。
也是这样的灯光,高高的凤台升着袅袅的烛烟,金灿的灯光打在男人背上,渲染得周身都是一片亮色……
沉浸在回忆中的思路突然被眼前的一片阴暗打断,我打了个哈欠,真是容易累啊。
“小姐,吃晚饭了。”丫鬟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说。
我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貌似为“恩”的声音,算是不反对她的提议。
她将手中的粥放在旁边的凭几上,缓缓托起我的后背,又在后边塞了个软垫。
这个代替了晚娘活计的丫鬟叫秋雾,是三日前分到我房里来的。自那天动手后,晚娘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轻轻地抿了几口清粥,我露出倦意,将脸移向旁边,不肯再进一口。秋雾轻叹了一声,知道多劝无益,放下手中的碗勺重新扶我躺下。
老天到底是公平的,打了人便是要偿还的。三日来,我几乎脚不离床,身子却依旧显得越来越疲惫,到如今已经是想下床都下不了。多说几句话,多想几个字,甚至于多吃几口饭,都会将身体的力气抽干。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过据几个月来的人生经验说来,像我这样几近弥留的人,其实已经距离大去不远了。
我“嗤嗤”地苦笑一声,实在熬不住倦意,困顿地盖起眼皮埋入被窝。
朦胧中,鼻尖隐约地问到一股苦味,让我在睡梦中仍止不住地皱起了眉头,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向被窝深处缩去。
掩在头顶的被子在一双大手下卷至腰部,身体里积攒的暖意抵不过深冬的凉意,哆嗦着从梦中醒来。
“冷”我低喃一声,又想往里钻去。
“喝完了才能睡。”头顶的声音清冷地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现在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在抗拒无果中,深褐色的药汁仍旧是灌进了淡而无味的嘴里。浓浓的中药味让我眉头皱的全都挤在了一起,也正因为这股难忍的苦味,每次都能起了提神作用,让我和对面的男人的能够清醒地多说几句话。
他用手帕将我嘴角残留的药汁擦干,扶我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将落到腰部的被子帮我在脖子处轻轻地压好。
“你觉得怎么样了?”
我突然莫名地产生了好奇,他居然也会紧张?他不是应该像仙人一样,什么都不看在眼里,认为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吗?
我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平淡地像是没放盐的素斋,说:“眼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不睁,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人死灯灭,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冰凉的右手被突然磕上一片粗糙,我一惊,忙挣开,却被他牢牢地裹在掌心里。他的手并不热,带着一点磨人的茧子,划在我日渐淡薄的手背上,却带出了一丝炽热。身体像是被迅速点燃了,脖子上的红晕蔓延到脸上,在苍白中彷如三月盛艳的桃花。
仅存的力气在几下挣扎之中被用尽,我轻喘着,胸口微微起伏,任由手被他握住。
心里笑他仿佛要糖吃的小孩子,只能无奈地说:“那就握着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它就凉了。到那时,怕我想让你握你都不敢了。”
虽然大夫并没有说什么,可这些天我却一直生活得消极,不断地提醒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有时候晚上入睡前甚至会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永远就不醒过来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没有人知道,三天来,有多少次,我会看到身边有黑影飘过。
他突然用力,将我的手狠狠咬合在掌心中。我痛得暗哼一声,视线从悠远的飘渺移到他身上。
“痛!”我有点生气了,虽说要死了,可现在还活着不是,难道还要欺负我?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有我缩小的影子,就那么执着又坚定地与我对视,托着我的手放在下颚,有些霸道地说:“就是要让你痛,痛了才不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人,从来没发现他原来霸道起来竟真的与三岁孩童不遑多让,连别人想什么都要在掌控之中。
可是,眼睛不由自主地被距离极近的漆黑眸子吸引,这对高傲漂亮的凤眼终于有了焦点,而此时的焦点竟然是自己。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左手缓缓抚上这对漂亮的眼睛,指尖轻轻地滑过眼睑,调皮地扫过抖动的睫毛。
他慢慢地松开我的右手,引导着它抚上他的脸。在即将碰到白皙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捏住我的指尖迫使我将掌心完全摊开。
纹络中藏着深浅不一的泥土颜色,五个指尖缝中全部都是填满了碎碎的石屑。
怎么会这样?我背上瞬间惊出一层汗,慌忙将另一只手也摊开,黑色的泥土在皱巴巴的手掌中,显得耀眼而突兀。
几天没有下过床的人,天天有丫鬟服侍,怎么可能会有这些污秽?
他也沉默了,两手分别抓住我的指尖放在眼睛地下仔细地研究。
手上诡异的泥土在我心里掀起不小的浪,心绪立刻被捣乱了,看他研究得紧,更加慌张了,害怕地抽回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越想弄明白,心脏越是抽搐得厉害。
我急得快哭了,将手一个劲往被窝里藏,声音里打着可怕的颤抖,“我饿了,我……我,想吃东西。”
他没有和我僵,松开指尖的手,很快就让门外的丫鬟送来了热粥。
我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夺过他手中的碗,哆哆嗦嗦舀着勺子往嘴里送去,手腕一个晃悠,险些撒了一床。却倔强地使劲吸了吸鼻子,没有掩饰掉浓重的鼻音,一手推搡着他,“你走,你走,有你在我吃不下。”
他不语,却低头看向床底,将床边边的一双牛皮靴拿了起来。反手将鞋底朝上,木纹格底之间错条纹络中勾嵌着黑色,同样是如手掌心中的样子。
他的神色变化之快让我疑惑,刚刚还是老沉忧思的模样,再看向我的眼睛时似乎已经变得欢快了多。他没有将我的鞋放回原位,用两根手指提着它们,对我笑道:“好,我先回去了。你吃完了,早点睡。”临出门时交待丫鬟重新给我拿了一双新的。
我不清楚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目送着他出了房门,心里还是一阵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