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皮鼓在鼓槌的敲击下有节奏地发出沉重的声响，大兴堡外的雪地里，一百名镇东新营亲兵队的弟兄排成十个横队，持戈立盾滚滚向前，排在第一排首位的，正是亲军校牟云。
三十步长的操场很快走过，前面就是一个雪窝子，在夏天里，这个雪窝子原本是一个小水洼。
刘泽手中的鼓槌依然敲击着鼓面，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
惊疑的喧哗声从前排传到后排，在距离那个雪窝子不过一个脚掌距离时，队伍的前排停住，后排在扰攘一阵后也停了下来，整个一百人的方阵都停了下来。
“篷！”刘泽愤愤地重击大鼓，鼓槌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发出清脆的“啪”声，拦腰折断。鼓声也戛然而止，不再有那种嗡嗡的尾音。他奋力将手中的鼓槌抛向停下来的方阵，却因距离太远，那截木棍无可奈何地插进能没过脚踝的积雪中。
刘泽提了马鞭，大步走到方阵前排，怒喝道：“牟云，出列！”
牟云应声而出，面对一脸怒气的刘泽站得笔直。
“嗖”皮鞭破空而至，“啪”地打在牟云的肩膀上，刘泽尚未解气地骂道：“鼓声停了吗？为何不前进！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鼓声不停，脚步不停！闻鼓而进，鸣金收兵，身为亲军校，为一百弟兄之表率，你岂不知军法如山！？”话音未落，皮鞭再次扬起，又发出“嗖”的声音，重重地落在牟云身上。
牟云咬牙承受，不吭一声。
“战阵之中，所有弟兄就只看一人，那就是你——排头兵！你若畏缩不前，则全军畏缩不前，如此下去，大明何时能匡复辽东！？你，还是大明男儿吗？！”随着喝骂声，刘泽的皮鞭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亲军校身上。
“大人！”一百官兵齐刷刷地跪在雪地中。
刘泽一愣，呼的一声将手中的皮鞭远远扔出，大喝道：“都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跪任何人！”
“噗通”一声，衣衫破裂露出内衬棉花的牟云也双膝着地，低头看着洁白的雪地说道：“大人，牟云知错，请大人责罚。”说完，他昂起头向亲兵们道：“弟兄们，大人平日里待我们如同亲兄弟一样，可是在战场上军法无情、鞑子的刀剑更无情！牟云错了也罢，却还连累了你们，该当责罚！”
刘泽硬着心肠扭头不看牟云肩膀处渗出的殷红，迈步走向队尾，边走边道：“身为亲军，当为全军之表率，无论步战、马战、车战，都应操练娴熟。你们，就是我镇东新营的军校！你们，就是我镇东新营的灵魂！记住，这操练场就是战场，来不得半点虚假！听我将令，统统起来！站队！前进！”
“嚓嚓”的脚步踏破了平静的雪原，跨过那个雪窝子、跨过一片没有绿色的小树林、跨过一道满是枯黄荆棘的土坡……直到刘泽喊出一声“停！”一百人的队伍才齐齐停下，背对着发令的刘泽凝然不动。
“一万万汉人屡屡败给一百万满人，这是什么？！这是汉人的奇耻大辱，是有血性的大明男儿心中的痛！有人说，因为我大明没有铁骑方才失败，不！大明是没有一支像钢铁一般的军队！匡复辽东、雪我国耻，需要的是铁的军纪、铁的男儿、铁的军队！你们记住了，你们将是一支铁军的核心！是荣耀的核心！是比铁更坚强百倍的核心！”
刘泽说完，丢下一句“接着练”转身就走。身后，“咚咚”的鼓声和“嚓嚓”的脚步破雪声再度响起，久久不绝。
夜里，大兴堡游击的睡房内，牟云端来热气腾腾的洗脚水。
埋头看书的刘泽吩咐道：“放下！怎么不是库都？”
牟云放下木盆，低声说道：“库都兄弟今儿扭了脚，动弹不得。大人，烫烫脚歇息吧。”
“坐下！”刘泽放下书卷站起来，声音依然带着几分严厉。
牟云老老实实地坐下。
刘泽走近牟云蹲下，将那盆水挪到亲军校脚下，沉声道：“脱鞋，烫脚！”
牟云心中一震，遽然起身惊呼：“大人……”
“别废话！坐下！库都兄弟可能都睡着了。”刘泽用眼神将牟云瞪得再次坐下后，伸手抬起亲军校的脚脱下鞋袜，再双臂用力，强将牟云的双脚摁进热水之中。
“吧嗒”一声，一滴泪水掉进了盆中。
“我不想打你，我舍不得打你，在这里，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刘泽边给牟云搓脚边动情地说着心里话：“可是今天我打了你，下手很重、很重！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又不能不打！整个大明将希望寄托到督师身上，督师大人将希望寄托到镇东新营上，不整治出一支铁军来收复辽东，我们对不住信任我们的督师，对不住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对不住我们身上流动着的汉家血液！兄弟，我的兄弟，你明白吗？”
“大人，卑职明白。”
“不，你不明白！”刘泽说着话起身，拿了一壶酒回来，又道：“把脚烫热，衣服脱了我看看。脱啊！”
牟云不敢违拗，在他心里，游击大人就是天。他也知道，没有什么架子的游击大人是真把自己当家里人看待的。
刘泽将酒倒在掌心里擦匀，一次次地抹在牟云的鞭伤处，边抹边道：“今日我是游击署理参将，今后我可能就是参将、副将、总兵，手底下可能会有一万人、两万人乃至十万人！你相信吗？”
牟云忍住伤口的灼痛，重重地点头道：“相信，卑职相信！”
“放眼这大兴堡内，我只能相信一个人，就是你！我要你看兵书，要你带亲军，要你成为我的臂助，我的大将！”刘泽有些激动起来，他相信牟云具备了自己还不曾具备的一些素质，只要略加点拨就可能成为独挡一面的人才，即便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军校。“为将者自有为将之道，别看你今日手里只有一百人，今后，你能统领十万大军，只要你现在就相信——你就是大将！你相信吗？”
“我，卑职……”
此时的牟云已经忘记了惶恐，忘记了肩背处的灼痛，甚至忘记了去怀疑刘泽的话。因为，男人的血液在沸腾，男人的梦想已经被点燃，越烧越烈！
刘泽的声音变得更富有激情：“相信你自己，就像你相信我一样！好了，收拾收拾去歇息，明日亲军队的操练我就不去了，全部由你负责！记住，你就是大将！他们是你的部下！”
目送牟云心事重重地出门，刘泽回到书案后，歪斜着头看那帧辽东军事全图屏风，在心里盘算起招兵买马的事儿。
“砰砰”两声，门被敲响的同时，副千户杨通的声音响起：“大人，大凌河有消息来了。”
三更半夜时来的消息肯定非同小可！
“杨大人请进。”
面白无须的杨通推门而入，抱拳行礼道：“宁远行辕调拨镇东新营的一千匹战马在锦州被扣，悉数充入祖大帅的飞虎骑。副帅大人雷霆震怒，命镇东营开到大兴堡驻扎，不得进驻王家堡。估计明儿一早，周副将就会率部前来。”
刘泽心里一震，脑子有个声音不停地喊道：“完了，完了，这盘棋说不定全砸了！”
杨通见刘泽失神的模样，忙提醒道：“大人，大人！您看卑职是否连夜安排一下，明儿周副将和镇东营就到了。”
“噢，不急，不急。”刘泽回神过来摆手道：“坐下说话，你我二人就无需见外了。”等杨通入座后，他低声问道：“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嗯，这个……”杨通一脸为难的欲言又止。
刘泽强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祖大寿也真是跋扈！”杨通愤愤中连“祖大帅”的称呼也丢到一边说开来：“锦大之战明明是我大凌河镇出力最多，首功却被他前锋镇抢了去！这也罢了，督署中军何副将调拨的朱镇三千人马迟迟不能到达，锦州方面一直闪烁其辞、拖延时日；今日又抢了镇东新营的战马，副帅焉能不怒！？大人，你甚得督师信任，又是此番编练镇东新营的主事之人，不如、不如上个文本到督师衙门告他娘的一状！”
刘泽心知此时的左俦必定对祖大寿怨恨已极，甚至对督师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由此才违抗督师的命令,改让周良臣率部进驻大兴堡，这么一来,自己在山海关提出的战略就有可能无法实现。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故意淡淡地问道：“副帅是这个意思？传报的人呢？”
“已经安排下去休息了，要不卑职去找他来？”
“不用，不用。”刘泽当然不会这么去做这种摆明信不过杨通的事情，忙摆了摆手道：“这事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宁远哗变后发配前锋的弟兄和那批军资可送到大凌河了？”
“随周副将一同前来。”
刘泽心中稍觉安慰，乃道：“那就劳烦杨大人妥善安排，务必不能让镇东营弟兄们委屈了。呈报督师之事，还是等兄弟去过大凌河面见副帅后再定吧！”
杨通起身抱拳道：“是！卑职这就安排下去，告辞！”
等杨通远去后，刘泽一把掀翻了地图屏风，恨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祖大寿，你以为你掐了大凌河的脖子，就能为所欲为吗？作梦！”
喝骂中，刘泽脑子里想出一个大胆的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