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校场上三千官兵卖力的操演，刘泽觉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捱到操演结束，左俦讲过几句褒扬勉励的话后，众人才骑马回城。还没行到十字口的官署，就听后面马蹄声急，几骑快马呼啸而至。
“成何体统！”左俦低声责道，却利索地下马，带着众将弁进了大门。刘泽看得清楚，那几匹马背上都是女流，一个个穿着皮甲、大氅，顶着轻便的蒙铁皮盔，几缕各色簪缨在北风中微微飘动，颇具一副巾帼的气概。再一看，打头的两人赫然是自己的姑母和未来的媳妇儿。他放慢脚步落在后面，哪知左俦在前面道：“刘泽，到本将书房来！”
“噢……”刘泽有些失望，他想再看看左湘竹戎装的模样，更想看看这个表妹换上女儿装后的情态，还想……哟！副帅有令，哪能当着这么多亲兵们这么回复？他忙提起精神道：“遵命！”
他心不在焉的又回到书房，脑海里老是闪动着左湘竹清丽英武的容颜。
“为将者，必须精通车步骑……”左俦又在老调重弹，说了几句没见刘泽反应，乃大声道：“方才观阵，你也是这般心神不属，大忌！大忌！别以为你带着几千骑兵得了几次小胜就能藐视他人，龚鹤龄还是颇有能耐的！”
“是！”刘泽回过神来，恭声应答。
“那你说说，观阵之后有何看法？”接着，他扭头向门口喊道：“左宽，你也进来说话。”
左宽进门，肃立在左俦身边的同时向刘泽呶呶嘴，示意门外有异。刘泽静心一听，门外果真有细微的脚步声。在官署内堂的书房外，常人是不敢随意走动的，而左宽明明看到也不出声喝斥，那来人不是姑母就是……
“回大人的话！”刘泽提高了音量，声音也经过刻意的修饰，变得铿锵有力，隐隐带着一丝金铁之声：“卑职以为，本标营阵固然齐整，军兵操演也算认真，但是，他们如大明其他营伍一般，缺乏战阵之上最为重要的两样东西——求胜的杀气和必胜的信心！”
左俦愕然反问道：“求胜的杀气和必胜的信心？”
“是！”他朗声回答后，不等左俦继续发问就道：“当兵的如果是只是为了饱腹活命，那操演和战阵之上的所为，也是为了对得起朝廷和大人们的军饷，战场之上刀光血影，无论胜败都会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这些为了饱腹活命的军兵们真的会去拼命求胜吗？王家堡一战，大阵不过被鞑子冲破几个缺口，大部士卒就一哄而散，若非周大人率亲兵力战、指挥得力，哪来的王家堡大捷？镇东营乃是全军精锐，装备、训练都比中标要强，那么中标这般操演，又有何看点？”
“接着说！”见自己调教的自认为精锐的部队，竟被外侄下属如此评价，左俦隐隐有些发怒了。
“我军营阵虽然缜密，可鞑子只需集中力量攻破一点就可赢得全胜！卑职一直统率骑兵，深知骑兵优劣。骑兵能够快速机动、具备强大的冲击能力，战阵之上往往能够主动出击，选择对手薄弱之处反复进攻，可以说，骑兵能够掌握野战的主动权。不过，车、步军阵也并非出于必败之劣势。还是卑职那句话，我车步军兵如果存了求战、求胜的杀气，再辅以重重叠叠的严密战阵，足以消耗骑兵的速度优势，稳守一隅而不失。”
左俦悻悻地道：“既然你说中标乃至镇东营都没有求胜之杀气，那杀气何来？”
“当士卒知道自己因何而战、为谁而战，并愿意付出生命时，求胜的杀气就有了。但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一点军饷和一口饱饭而战；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一旦在战场上送命，自己的妻儿家人将更无依靠；如果他们血战余生后发现自己的生活依然如旧；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战场搏杀只是为了几个人利益……那，他们是不可能拼命,更不可能主动求胜！”
左俦默然沉思，左宽则轻手轻脚地寻了凳子坐下，等待刘泽说话。
“如果，当弟兄们知道自己是为大明的国威，为汉家的尊严而战，为收复辽东失地而战；如果他们看到别的弟兄因战功而厚赏、升迁，看到自己拼死血战后能为家人换回稍微好一点的生活，如果我大明不把士卒们看做贱民、草芥，而是当做真正的英雄来对待，则谁不求胜！？谁不用命！？”
刘泽说着就动了情，竟然忘记了外面还有人偷听，也忘记了此时的大将们往往只把士卒当成手中的工具而已。在这一点上，左俦也绝不例外。
“战争依靠的不是营阵，也不是军械，而是士卒的生命。”刘泽顿了顿，将“他们的生命和我们的本是一样”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又道：“要他们卖命就得出足够的价钱。这个价钱可以是真金白银，可以是军功荣耀，也可以是男人的尊严和血气，还可以是他们想得到的任何东西。可如今的大明军中，大将者一心想保存实力，士卒们一心想保住的必然是自己的性命了，无可厚非。”
“你、你……”左俦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恢复常态，低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泽儿说得好！”已经换了衣装的左刘氏推门而入，把左俦未曾出口的肯定之语大方地说了出来，又嘉许地看着刘泽道：“吴子为士卒吮疮，李广与军兵同食，古之名将无不视士卒为兄弟，方得众军效命！而当今之将，在士卒贫寒之际拥裘高卧、于军阵之上只求私利，真可谓‘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相公当引以为戒呐！”
左俦频频点头，刘泽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外面的人是左湘竹呢！
左宽替母亲搬来椅子，左刘氏坐下后望着刘泽道：“泽儿再说说，何为必胜信心？”
刘泽见姑母的眼光从自己脸上一下子闪到窗户外，心中顿时明瞭，乃朗声说道：“求胜乃是必胜的基础，当辅之以严格的军律、精良的军器、长时间的训练和为将者出色的谋略。军律使弟兄们知进退、知荣辱，军器使他们增胆气、利搏杀，训练使他们具备基本的技能、增强对左右弟兄的了解和信任，而为将者出色的谋略，首先考虑的也是自己手中的军队具备何种能力，方能据此谋划，以求克敌制胜。知道自己因何而战，明确自己血战过后有所获得的士卒，一旦身处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同袍之间相互信任的军队，必胜之心油然而生。也就是这样的军队，才堪称精锐！”
左刘氏点头笑道：“泽儿的豹枪营如何？可称精锐乎？”
刘泽摇头道：“尚差之千里。侄儿几次小胜，全凭运气而已。”
“呵呵，我刘家的好儿郎！有胆有识、知进知退、胜而不骄、知难而为，真让人刮目相看啊！”左刘氏王婆卖瓜一般称赞刘泽过后，向窗外道：“进来吧，门外怪冷的。”
一抹红色闪进门内，刘泽凝神一看，只见表妹左湘竹身着红色披风、内穿绣花皮甲和锦缎软靠，纤细的腰肢处却悬挂了一把颇为沉重的寻常战刀，一头如云黑发随意挽起，以两支发钗固定、一张锦帕包覆，只留耳边两绺鬓发在外，衬着白里透红的肤色和像其父一般有些细长黑亮的眉眼，竟然是格外的好看。
无疑，清丽英武的左湘竹颇合刘泽的审美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