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望着左湘竹愣了一小会儿神，突然想起应有的礼节，忙收敛了心神起身站到一旁垂手肃立，眼光却在左湘竹那双套着麂皮靴子的天足上扫来扫去。
左湘竹走到左俦面前，弯腰拱手道：“女儿见过父帅！”
“哼！”左俦侧身不受左湘竹之礼，向左刘氏责道：“都在谈婚论嫁了，还这般野性难驯，连个福礼都不会！看你你教养的好女儿！”不等左刘氏说话，他又转向刘泽道：“你这表妹你最清楚……”
左湘竹这才冲刘泽抱拳道：“湘竹见过表哥。”
见女儿依旧如故，左俦又急、又怒、又无可奈何，只得向左刘氏道：“她平素不喜女红、不缠足、不习琴棋书画倒也罢了，可闺中之礼该守吧？成天在外面疯跑打斗，不知惹多少人家笑话！今日刘泽已然不是表哥身份，而是她待嫁之夫婿，却还这般……唉，你还不下去！？”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女儿去的。
左刘氏一把拉住左湘竹，向左俦道：“这里并无外人，你摆什么官威？泽儿都没说什么嫌弃的话，你倒噼里啪啦数落一大通，我看，你是不想嫁女儿吧？”
刘泽趁机插嘴道：“泽儿平素就敬重表妹乃女中豪杰，想想以自己从前游手好闲的作为，颇有些无地自容，更不敢对表妹有何想法。幸亏姑父、姑母悉心点拨，这才令泽儿幡然悔悟，总觉要做出一番功业来，才能配得起表妹。嫌弃之语，刘泽是万万没有的。”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道：真要嫁个三从四德，不出闺房一步的三寸金莲给老子，老子决计不要！
受了妻子抢白，又听刘泽这般豁达谦恭的说法，左俦也顺势下台阶道：“那……今儿大家都在，索性就把他们的婚嫁之事说定。免得以后……”左俦差点说走嘴，把准备率军回乡的计划暴露在悍妻面前，忙改口接道：“以后泽儿的事儿多了，耽搁了替你们刘家传接香火的大事。夫人，你说如何？”
“一个少年英雄，一个女中豪杰，正是天作之合！”左刘氏乐呵呵地看看女儿，又看看侄子，笑道：“湘竹，你平素是看不起你泽哥的，如今怎样？娘早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泽哥秉承刘家的骨血，早晚能成就一番功业，前些日子的战绩只是个开头！”
刘泽低头道：“泽儿惭愧。”说话间，他的目光在左湘竹的脸上快速掠过。直觉那对柳叶眉下，一双黑亮的眸子似乎迸发出电光来。他不禁心头一漾，赶忙收敛心神静听二老说话。
一家人把话说开后，左俦带来的仅有的那一点拘束感顷刻消失无踪。其实左俦也并非有意责骂妻女，而是身为一镇之主将、堂堂的都指挥使，家中出现一个另类的女儿，载谈婚论嫁时于面子上着实有些难为情，不能不在未来女婿的面前做出一点尊长者的姿态来。
左刘氏将刘泽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却不点破，又道：“泽儿，你妹子是有些粗野惯了，可绝非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刘泽急忙道：“姑母言重了！泽儿向来敬重表妹，更觉她有大明男儿都少有的英雄气概，足以让那些只知吟诗作对、玩弄风月，却不知国运艰困、大敌当前的世家子弟汗颜。泽儿以为，能娶到表妹为妻是我的福分，更能振奋镇东新营弟兄们的士气！”
“嗯！”左刘氏点头道：“你真能如此想就好了。不是姑母自夸，寻常军校来得三、五个也非你妹子的对手。何况，湘竹久读兵书，对行军布阵也颇为熟稔，必能助你成就大业。我看，如你们俩都觉着对方好，那就请媒婆挑拣个好日子……”
左俦心想：明日刘泽就要去锦州呈送战报，而最近风闻陕西民变大起，正是自己率军回乡的契机！真如刘泽所说，这事儿一旦成了而女儿的婚期未至，岂不是多出了几多麻烦？！他抬手示意打断了妻子的说话，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左刘氏见丈夫如此配合，心中一乐，嘴上却道：“就算咱们左刘世一家人，可婚嫁乃是儿女们的大事，更是你副帅大人的面子，总要选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把女儿嫁入刘家才是，这事儿能急吗？莫非你真当我的湘竹嫁不出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左俦急忙摆手分辩：“我这不是为刘家考虑嘛！”
任谁都想不到，在三军面前威严刚毅的左俦，在家人面前却是这番模样。刘泽心觉好笑，可仔细一想又觉自己应该敬重如左俦这般作为，特别是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世道里。相对而言，那些只会在家里飞扬跋扈、在外面却向强权卑躬屈膝的一家之主并不值得尊敬……男人之所以能顶天立地，更多是为了自己家中的老弱！
“泽儿以为，此事当按照礼数一一行来，不能马虎。明日泽儿前去锦州，顺便买些婚娶什物，就算是一家人，这聘礼是需要的，说合的媒婆子也要，更要择个黄道吉日，大宴三军和诸位宾客，待成全礼数之后，才不辱没我湘竹妹子和左、刘两家的门风。”说着话，他见左俦在满意点头时露出一丝急色，乃继续道：“只是大凌河城身居前敌，姑父又身担重责，泽儿也奉督师之命整编镇东新营。如此，姑父所言‘宜早不宜迟’正合情理。”
左俦含笑点头道：“嗯，还是泽儿明理。礼数是不能少了，可这日子是越快越好，就这么定了！宽儿，取黄历来！”
左宽乐呵呵地在书架上翻寻了几下，拿出一本黄历呈给左俦。
“夫人，还是你看吧。”左俦将黄历递给左刘氏，慨然叹道：“女儿养到这么大，你也真不容易。这事儿全凭你作主就是。”
见左家如此和睦温馨，刘泽心中感慨之后又觉黯然，不禁想起自己那个真正的家来。
“沙沙”的翻书声过后，左刘氏柔声向左俦道：“相公请看，正月十八日正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左俦正儿八经地扳着指头算道：“今儿是冬月……到正月十八、又是元宵刚过……有些不妥，不如再往前看看？最好是在腊月间寻个日，索性就在腊八日！夫人，你看看那天是否适宜嫁娶红喜？”
左刘氏皱眉道：“日子倒不错，只是还有十许天时间准备，有些急了。”
老两口在那里寻日子，左宽则一会儿冲姐姐笑笑，一会儿朝刘泽做个鬼脸，又或者侧耳倾听二老的说话，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刘泽偷眼向左湘竹看去，不料目光碰个正着，只见左湘竹的脸蛋儿居然红了，目光也立即转开，只留了一个好看的侧面给他观赏。说真的，左湘竹略微瘦削狭长的侧面和高挺而小巧的鼻子很是耐看，很是……
“那就腊月十六！”左刘氏说着话，“啪”的一声合上黄历。
“吱呀”一声门响，红影一闪不见，得了确定日子的左湘竹不告而别，留下四人面面相觑一阵后又会心而笑，商定婚娶细节自不用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