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乃是百年来常熟甚至苏州府第一名门望族。瞿家以耕读起家,终于在嘉靖年间出了个进士。中了进士的就是瞿景淳,字师道,号昆湖。嘉靖二十三年会试第一、殿试榜眼,授翰林院编修。老瞿清廉刚直,不畏权贵。迁侍读,历侍读学士,掌院事。嘉靖末年奉敕往凤阳封郑王子朱载(此字不可考)为世子摄国事,拒受重礼,名声大涨。
当时正值倭寇侵江南,他返京面质大学士严嵩,揭发总督胡宗宪坐拥重兵御敌不力。历官太常寺卿、南京国子监祭酒、吏部右侍郎。隆庆元年(1567年)被召为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总校《永乐大典》,修《嘉靖实录》,所著《石经大学质疑》,得后世的推崇。后以疾归,卒赠礼部尚书,谥文懿。
由于瞿景淳的成功,瞿家加强了对子弟的教育,他的儿孙都非常有才情,都做了高官,这个家族就一直兴旺了百年。
文懿公有四个儿子,长子汝稷、次子汝夔、三子汝益、幼子汝说。其中汝稷和汝说都做了四品以上的高官。而他的孙子式耜也于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授江西永丰知县,政绩卓著。崇祯初,擢户部给事中,崇祯五年罢职,后来复职,但在崇祯十年因受老师钱谦益牵连被诬入狱,去职家居。
要说这样一个士大夫家庭,却因一件丑闻跟信奉了天主教,不能不说是命运给瞿家开了个大玩笑。
瞿景淳死后,长子瞿汝稷守丧三年,他严格遵守儒家守孝的规矩,不吃荤,不近色,坚决不与其妻徐氏(尚书徐拭之女)同房。但是其妻徐氏正值虎狼之年,守不住妇道,竟然与年方二十出头的二叔子汝夔有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奸情很快败露了。这下瞿家一下炸锅了,尚书的儿子竟然在给父亲守孝期间跟嫂子**,做出了这样有辱门风的丑事,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
徐氏的结局自不必说,自缢而亡。而瞿汝夔被赶出了家门,从族谱上除名。瞿汝夔字太素,帅小伙子二十多岁就被赶出了家门,到处流浪。不过他出身世家,钱财不少,日子过得非常不错,到处游山玩水。但由于他没有产业,只出不进,很快就把钱财败光了。于是瞿汝夔就到处拜访自己死去的父亲的门生故旧,靠他们的救济过日子。
他四十岁的时候(公元1689年),在广东肇庆,听说来了个西洋和尚,能点石成金。因为利马窦是这儿唯一的外国人,而当地人发现这洋和尚老老实实的生活,不求施舍,不事生计,却能维持较为富裕的生活,与中国人熟知的靠化缘施舍为生的和尚完全不同。
于是就有谣言说他随身带有一种只有在外国找得到的草药,可以把水银变成银子,而且他严守这个秘方。
这对于近乎破产的瞿汝夔来说,可是个大好的消息。于是他就去拜访这个洋和尚,投入他门下。这个洋和尚在中国传教,已经陷入了僵局,根本就打不开中国上层社会,甚至有一些读书人专门跟他作对。而打不开上层社会,就意味着在中国传教的失败,因为老百姓都是盲从的,在中国,任何宗教都是从上层开始接受后,下层才开始信仰的。如果从下层传开,那基本就是邪教了。
而瞿汝夔是读书人,虽然被赶出家门,但在小老百姓看来,也是秀才大老爷,受人尊敬。洋和尚利马窦马上就结交这个老帅哥了。
虽然瞿汝夔结交利玛窦的初衷正是学炼金术。但他一开始却绝口不提念念不忘的炼金之事,等到终于透露这个心事,他的兴趣早已转移到更有意义的方面去了。因为他被西方文明吸引了。
利马窦是个高明的传教士,他的传教方法与他的那些在中国不成功的前任不同。因为他从最初的挫折中发现,只有走上层路线才能打开局面。这与同行们在美洲和东南亚不同,因为中华大帝国文化极其发达,只有读书人信了教,才有很好的示范榜样作用。
于是他开始了“文化传教”,就是说他并不直接灌输天主教教义,而是用学问和书籍与中国的知识阶层接触,培养感情,引发深入研究之心,在无形之中,渗透宗教道理。瞿汝夔成了这种方法的第一个试验品。
瞿汝夔聪明好学,他的学习从数学入手旁及其它。两年之中,瞿汝夔不知餍足地学习着对他来说那些新奇的东西,还自己动手制作了诸如天球仪、六分仪、测象仪、星盘、罗盘这类仪器。他还深入的研究了《几何原本》,造诣不浅。
而利马窦正是利用了瞿汝夔的人际关系网,从结识广东的高官开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紫禁城,真正打开中国的大门。
当时的韶州知府谢台卿以及邻近的南雄知府黄门均为常熟人,其中黄知府还是瞿汝夔早年的塾师。这样,瞿太素很容易地把利玛窦引入了上流社会。通过瞿汝夔的穿针引线,神父与他们还有诸如兵备道邓美政、曲江知县、英德知县等上层人物结成了好友。应瞿汝夔之请,谢台卿在教堂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宣告自己是这所房子的保护人,使平静维持了一年之久。后来在南昌,利玛窦甚至与建安王朱多(此字不可考)——瞿汝夔的儿女亲家——结成朋友,后者向利玛窦询问西方人的交友之道,利玛窦为此撰译了小册子《交友论》,风行一时。有这些达官贵人做保护人,事业自然得到了发展,困难也随之减少了。此后当然仍出现过种种麻烦,但在瞿汝夔的斡旋及那些官员朋友的帮助下,应付起来顺利多了。
瞿汝夔还建议利玛窦脱去僧袍改穿儒服,从而使之更易为儒教中国所接纳。在此之前,利玛窦穿的是和尚的僧袍,剃光头,教堂也称为寺,这给他带来了诸多不便,因为明代后期的和尚已经不太受人尊敬了,甚至还遭受鄙视。
正是瞿家的这个不肖子把天主教帮利马窦在中国传教成功。而瞿汝夔终于在万历三十三年把儿子式谷送回了常熟,这表明自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家族的原谅,虽然自己还不能回家。
而接受了洗礼的瞿式谷终于在天启五年邀请耶稣会士艾儒略来常熟传教。艾儒略传教颇有点当年利马窦的风格,当然也得于他丰富的中西文化知识,在江南与士大夫的交往中,他获得了“西来孔子”的称号,这个评价可是相当的高。
艾儒略在常熟的传教成绩非常的喜人,这主要得益于他搞定了百年望族瞿家。在天主教徒瞿式谷的影响下,在“西来孔子”魅力的感召下,瞿氏一门基本都接受了洗礼,正式成为了天主教徒。瞿家还帮助耶稣会在常熟建了一个教堂。名门望族的榜样作用是无穷的,常熟人见瞿家都信了耶稣,于是纷纷入教。
这样,常熟的天主教数量迅速增长。后来,崇祯八年,毕方济神甫来常熟传教,一次就领洗三百多人入教,两年后又发展了教徒八百人。这个数字对于只有二三十万人口的常熟县来说,不可谓不大。
周康石来拜访的目的并不是因为瞿家的天主教背景,而是因为瞿式耜,自己需要结交他。瞿式耜,字起田,号稼轩,现在赋闲在家。不过再过几年可不得了了。在崇祯皇帝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弘光朝廷马上启用瞿式耜,并授予他广西巡抚职位。
广西巡抚啊,广西最大的官。如果周康石想要在广西混得好,就需要瞿式耜的帮助。关键是瞿式耜不但是个清流,有气节,抗清而死,比他的那个老师钱谦益强多了。而且他在文官中还算比较懂军事的,几次保卫桂林成功,延长了南明永历政权的寿命。
到了瞿府大门口,周康石派家丁去进去投帖。很快,门房就把周康石引到客厅。
“秦义贤弟,欢迎光临寒舍啊。”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迎出来说道。
此人肯定就是瞿式耜了,自己二十多岁被一个小老头叫贤弟,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表。
“稼轩先生千万不要这么叫,折杀小子了,叫我康石好了。这次冒昧来打扰,还请瞿先生原谅。”周康石可不敢跟这个民族英雄称兄道弟。
“家师牧斋先生与令师霞客先生乃平辈好友,你我当以兄弟相称。从恩师那里看到你的《长江探源考》,就想结交你这样的异人高人。没想到新想事成。快快请坐。”
周康石突然很感激徐霞客,正是他把修改的《长江探源考》寄回江南,自己才有机会让江南的文人认可。徐霞客应该早已知道自己想多结交一些名士,所以尽量给自己创造条件。比如这《长江探源考》已经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可他还是署上了周康石的大名,归于自己名下。而且,一修好后,就把文章寄回江南,让江南的读书人早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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