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至安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如果说害死沈灵芸,还可以说是沈灵芸罪有应得,那举报刘伯温,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行为和通敌卖友。至于说到杨福大,那就更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陷害好人了—杨福大本人根本就是个无端被牵连的可怜虫。只是人害都害了,那残存的同情心就不能放出来作祟了—害人害到一半而放弃,那无疑是自己给自己的碗里下毒。害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斩草除根,讲究的就是一个让他永远不能翻身。
刘伯温必须死。
杨福大必须死。
就连那个小孩子朱重八,也必须死。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是自己心太狠,只不过是为了想要活下去罢了。
想到这里,程至安定了定神,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想,可能是脱脱大人为了奖赏我立功,要为我们两个人成亲之事庆贺一下吧。至于算卦之事,也是你太小孩子脾气了。杨福大现在是朝廷关押的犯人,哪能让你随随便便想见就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呢。这样吧,卦呢,咱们不用算了,我保证一生一世都只对你一个人好,这样行了吧?”
朱重八靠着刘伯温的肩膀,小声道:“二叔,是不是男人一对女人说这样的话,女人就会很高兴,然后什么都忘记了?”
“阿弥陀佛,小孩子不要学坏。”彭莹玉拍拍朱重八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生怕他又乱动被人发现。
“程至安,如果你讲点良心的话,救一救杨福大吧。”沉默片刻之后,张思蕊突然开口道。程至安有些吃惊,但是又有些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只是稍稍露出了一点惊愕之色,就很快恢复了常态。
“为什么?”
“因为她是无辜的。不仅仅她是无辜的,刘伯温也是无辜的,不是么。”
“刘伯温怎么会是无辜呢,他勾结乱党—”
“乱党?你把同为汉人的同胞视作乱党,把欺压我们汉人的蒙古人当作是主人么?”张思蕊盯着程至安不放,“程至安,我不是要你和朝廷明着作对,那样我们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可是你也别为了自己一已之利,而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刘伯温现在还没被官兵抓到,但愿他是逃了,逃得远远的,可是杨福大现在还在牢里呢—你想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吧。”
看着一脸激动的张思蕊,程至安突然觉得麻烦大了。
原本他以为这个女人会因为对自己的爱而失去头脑,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现在看来,爱情这个东西就像是潮水,有时汹涌澎湃得能把一切都淹没,有时却又消退得无影无踪,让人无从捉摸。
“思蕊,刘伯温不会逃得远远的,因为杨福大还在这里。他一定就在附近,也一定会被官兵抓到。”程至安温和的安抚着张思蕊的情绪,“有的时候,如果一件事情的结果不会被改变,那为什么不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处理方法呢?脱脱帖木儿带领着那么多官兵来搜寻刘伯温,即使我不供出他,他们也是迟早会找到他的,那我为什么不选择将他供出,从而搏得朝廷的信任呢?--思蕊,如果我能够做个一官半职,那对我们两家都是非常有利的事情。张家虽然家财万贯,可是在官场上结交甚少,很多事情办起来,都多多少少会遇到些麻烦的,这个,你是应该清楚的。你让我去救杨福大,我哪来的这个实力呢?那可是重兵把守的犯人,不是你拿把剑闯进去就能救得出来的。即然我们救不出来,又为什么要白白的去冒这个险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难道你就不想再多享受一些只属于我们之间的幸福吗?”
程至安哄起女人的确是有一套,张思蕊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有些失神的盯着树丛。刚才刘伯温的出现让她吃了一惊,也从心里明白了刘伯温此时此刻仍然将她当作朋友。
她想要救他们,她不想再看见死人了。
“思蕊,你看,这是什么?”
似是决心趁热打铁,想要使得张思蕊重新臣服于自己的温柔多情之下,程至安突然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定情的坠子,笑眯眯的放到了张思蕊的手里。
那镂着的细细点点的花纹,还有那细密的磨痕,都无声的证实着这件东西的珍贵与悠久。
“思蕊,这是我程家传家之宝,每个嫁入我程家的女人才会有权掌控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反正我们俩的婚事也很快就要办了,这就算是我们俩的定情信物吧。”
张思蕊细细的打量着这条坠子,不久之前,它还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温着,现在却又到了自己的手上。她捏了捏坠子,沉沉的,带着些凉意,那表面细腻的滑痕让她的掌心痒丝丝的,赶紧又松开了手。
“这条坠子,还是留着给沈灵芸陪葬用吧。我听那边的狱卒说,沈灵芸临死前还求你不要收回这个坠子,鸟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还是尊重她的遗愿,把坠子还给她吧。”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程家的传家之宝,怎么能给那样的女人呢。你—是不是嫌这个坠子她戴过了?嗨,你就把这个坠子当成是我就行了,不管之间经历过什么,最后,不还是属于你的吗?”程至安见张思蕊的脸上仍然是一副漠然而置身事外的表情,连忙又说,“还有啊,这个坠子可是有机关的,可以打开的,里面嵌的是珍贵的宝石呢,非常漂亮。”
张思蕊微微点了点头:“这条坠子是非常漂亮,可是我真的不想要它,我的意思还是还给沈灵芸吧,毕竟她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又是一片痴情—”
“她那哪是什么痴情,她那只不过是把我当作救命稻草罢了,如果不是我带她离开高安,那她早就曝尸荒野了。也就是当初的我什么都不懂,才被她那楚楚可怜的外表欺骗了,居然为了她抛弃了一切,离开了自己的家,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思蕊,我打开给你看看啊。这个坠子打开的方式挺特别的,一般人可是开不开的。”程至安把坠子拿到眼前,眯缝着眼睛试图把坠子打开,只是这东西自己许久不碰了,那小小的机关实在是陌生得紧,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张思蕊原本就对这坠子心存芥蒂,她从小见的金银财宝多了,就算里面有什么样的宝石她也没什么兴趣。她等得很是不耐烦,于是随口道:“算了,别开了—”
正在这时,“咯噔”一声响,那坠子终于打开了。程至安有些兴奋的说道:“快来看啊思蕊,这里面的宝石可都是极大极珍—”
他后面的“贵”字还没有说出口,声音就被生生的切断了。张思蕊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程至安高大的身体就如被雷电劈中的大树,颓然的倒在了地上。
坠子掉落在地,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
张思蕊连忙伏倒在地上看着程至安的脸,他的眼睛圆睁着,嘴角还留着一丝笑意,仿佛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似的—只是那喉间的一枚毒针让张思蕊明白,程至安,已经死了。
“莫非这是程至安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对。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不敢乞求别人原谅。只是这枚坠子,是用我全家性命换来的,希望你转告至安一声,不要拿回这个坠子,留下给我做个纪念吧。”
这枚坠子,是用我全家性命换来的。
是的,这枚坠子,是用沈灵芸全家性命换来的。她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拱手让出?
刘伯温在不远处虽然看得不真切,可是心里面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必然是沈灵芸在坠子中布下了机关,那可以开合的坠子当中暗藏了一枚毒针—她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程至安,如果你对沈灵芸还有最后一点点的真情,也不会有现在这个下场了。
刘伯温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虽然他有些恨程至安,可是看到昔日的好朋友就这样魂断,他多少在心里还觉得有些遗憾,有些让人难以排遣的失落。
然而他突然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程至安死了,张思蕊怎么办?
张思蕊有些木木的呆在程至安的尸体旁边,没有哭,没有喊,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她慢慢的捡起坠子,那里面确实是嵌着一排排细密的宝石,在月光下看,可以依稀的辨出那是四个令人有些心惊肉跳的字:
“负我者死。”
负我者死。
也许是在临死前突然良心发现?还是心中多少残存着一丝对于程至安的不舍?沈灵芸在临死前哀求程至安不要收回这条坠子,为的应该就是保全他这条性命吧。
只可惜,该死的人一定会死,不是别人要他死,而是他自己非要死。
这就是命。
张思蕊摸了摸程至安的手,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她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是颓废的坐到了地上,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如果刚才打开这坠子的人是自己,那么……
生死真的就在一线之间。
朱重八和彭莹玉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刘伯温这时候的脑瓜倒是反应挺快的,轻声在彭莹玉耳边道:“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程至安肯定是死了,沈灵芸那样聪明,不可能会给他留活口的。那必定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的毒药。”
“那怎么办?”
“每一次变故都是个机会,要么更好,要么更坏—彭大哥,你想不想救出杨福大?”
“想,当然想!”
刘伯温的嘴角露出一丝丝笑容:“那就好,程至安死了,可是杨福大不能死,我就算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一定要把她安全无恙的从脱脱那个王八羔子手里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