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高高地扬起,伴着车夫的吆喝和马的嘶鸣,我微笑着闭上眼睛。
蹄落。车住。音止。
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马不停地喷着响鼻。
“你作死啊?突然停车做什么?你想中山王死啊?”一声呵斥,我蓦然睁开眼睛,马停在我前面不到半米的位置上,我现在能够感觉到的,就是右脚腕渗入骨髓的痛楚。
“小爷容禀,前面有个人突然窜了出来。”车夫说罢下车来查看我的伤势,“你没事吧?”
刚刚说话的少年也跳下马车,看看我,蓦然大叫:“这是哪来的野人?!”
听得这句,车上帘子一掀,一个金色衣服的孩子钻了出来,稚嫩的童声叫道:“哪里哪里?我也看看!”说罢,一跃跳下马车,唬得地上的两人连叫祖宗。他却是不管不顾,径自走到我面前,看了半天,哈哈大笑:“果然是一个野人啊!”
我意识到自己在洞里爬了几天,身上衣服都刮破了,身上也都是伤,披头散发,头发纠结,浑身都是泥土,脸上估计都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连忙拿擦自己的脸,谁知眼前的几人却笑得更加厉害。那个后出来的小孩子笑着指着我:“越抹越脏了……”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可是一笑,扯动脸上的伤,痛得倒抽冷气,那个孩子就拿了帕子帮我擦,旁边的少年见了,忙拉住:“小祖宗,这多脏啊!”小孩瞪了他一眼,他立即缩回手去,小孩凑近我的脸,仔细地帮我擦脸。
啊,这孩子多漂亮啊!长长地睫毛顺着目光的流动微微颤抖,白皙的肤色如上好的古瓷,水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掐出水来,一双丹凤眼流转生情,鼻梁微挺,稍显柔弱,薄薄的唇含着笑意,这要在现代绝对就是童星啊!
“嘶——”突然脸上的疼痛将我拉到现实,那个孩子立即露出诧异的神情:“你脸上哪来这么多伤?”再看我露出的手臂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刮伤,连那个少年和车夫也都奇怪地问我怎么这么多伤。我一张口声音却有些嘶哑:“我从山上滚下来了。”
“啊!会说话啊!”那个孩子高兴地拍起手来,吩咐车夫道:“福伯,我们先回去,明儿再来吧,把他抱上车!”
“小王爷!”少年叫道。
“干什么?!”腮帮子一鼓,丹凤眼一瞪,那个少年立即不说话了,被称为小王爷的孩子冲我一笑,我立马觉得有点晕,“你跟我们回去疗伤吧。”
我略一沉思,我一个人在这里必死无疑,便点点头。孩子的笑脸像是一朵花:“我叫慕容冲,你叫什么?”
我蓦然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笑容明丽的孩子,他,就是慕容冲?!那个悲情小王子!一些历史的片段浮出记忆,凤皇儿,**,单衣战场……心里施施然悲切下来,在现代就是,只要一读慕容冲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感受。
“咦?”
“嗯,”我回过神,“我叫古凝。”
“你是女孩子啊?”
“唔。”被抱上马车,向他们原来来的地方疾驰而去。
刚入城,就有人来招呼,见是慕容冲纷纷露出恭敬地样子,我却是有点头晕了,之前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不知为什么遇到慕容冲之后就放松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上的伤痛一股脑袭来,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地瘫倒下来,慕容冲一把扶住我,对车夫叫:“福伯,别管这些了,古凝不行了,快回宫!”
“是!”渐渐的神志模糊起来。
远远地,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家,双层的楼房,心中惊喜,原来都是一场梦吧。却看到很多人进进出出,都带着白色的帽子,有的臂上还扎着白色布条,欲拉住身边的阿姨问出了什么事,她却是径直走了过去,穿过我的身体,我呆呆地立着,突然意识到,这竟然是我的葬礼,大堂上有很大的奠字,下面的,不正是我的照片么?我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爸爸一不小翻了点果汁在我的裤子上,所以本来要找全身照的却成了半身照,现在,竟然成了我的遗照。
爸爸妈妈似乎是没有变的样子,妹妹泫然若泣,三个人都呆滞地跪着,呆呆地盯着地上,我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爸!妈!小珏!”他们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一下子坐到地上,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死了的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葬礼,但现在在我看来,我自己的葬礼很可笑。发明葬礼的的人绝对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我站起来想把这一切推开,我想摔东西,可是我的身体却像是透明的,穿过一件件物什,我的喊声哭声,没有一个人听得到!我自己一个人,发了疯地,扑向这里,扑向那里,渐渐地,无力再去做什么,就这样站着,傻傻地。
然后,我看到我的骨灰盒,静静地坐落在我的照片旁边,原来,原来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啊……我呆呆地看着我的骨灰盒,微微笑了,这个世界,不相信意外。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毫不顾忌地穿过我的身体,我确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体没有感觉,心,更是麻木的。
我终于知道,这里,不再是我属于的那个世界了。
回不去了……就算知道是错误,就算上帝愿意,就算我死了,也回不去……回不去了……
我不知怎样地回到我的房间,里面的所有有关我的东西全部不见了,我们这里的习俗,死者的东西都要烧掉还给死者。一屋子的凌乱,只有那张床,上面没有床单,还是忠诚地站着。我缩起身子,躺在床上,紧紧地用手圈住双腿,头埋下来,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一直以这样的方式静静躺着,没有泪,没有一丝声音。
“小婧,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杀了你,我,我一定是疯了!小婧啊,可是,杨毅,我不能没有他,他眼里只有你,我永远都只是你的朋友而已。也许你死了,他就可以看到我,我这样想着。可是我错了。你死了,他看到的是你的死,你活着,他看到的是你的活。这个世界最不能改变的,就是人心,我总是不明白。小婧,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想过要和你比什么,可是,上帝是不会听我们说的。”断断续续地声音飘散在房间,我却麻木至极,一动也不愿动。
“小婧,你还记得林霄么?我知道你喜欢他的,可是因为我和你说我喜欢他,你就让开了。
“小婧,还记得我们一起学骑自行车吗?我总是不会,你就说你也不会,然后在身后一直扶着我的车。
“小婧,还记得每次的行李都是你提,你总说我力气太小,不要丢脸。
“小婧,每次我们闹别捏都是你道歉,你总是担心地说,我这样以后和老公吵架了怎么办。
“小婧,你拿到了北京的通知书对不对?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就和我一起留了下来。
“小婧小婧小婧,我都知道,我知道的……
“我们,真傻……”
我仍是蜷缩着躺在凌乱的房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移动,娉娅,娉娅,娉娅……我们,真傻……
“醒了吗?”听到一个女声,因为不能适应强烈的阳光一直不停地眨眼睛,然后感觉到眼前变得有些阴暗,睁开眼,一只白皙的手挡在我的眼前,我微微嘤咛了一声,欢快的声音问道,“你醒了啊?”
“这是……”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无法适应眼前的软榻和古朴的装饰。
“这里是皇宫啊,是小王爷带你回来的,你不记得了?”一个柳眉杏目的小丫头,大约也只有十二三岁。
小王爷?我仍是有些疑惑,啊,是慕容冲,我点头,她扶我坐起来,我浑身没有力气,她让我靠在她身上。
“太医说你身上那么多伤能活着就已然很好了,可能会失去记忆呢。还记得小王爷,真好。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我们帮你洗澡都洗了半个时辰,都是泥。不过洗了一下就变漂亮了,你长得真漂亮。”目光亮亮地看着我,我有些诧异,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没有时间去管这个。
“我叫杏儿。”端起一碗什么东西,“来,把这个喝了。”
我皱眉,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中药了,但是我还是接了过来,一仰脖喝了下去,真苦啊,不自觉打了个颤,立马就有一片果脯递过来,不假思索地含在嘴里,才觉得好些。
“你真厉害,喝这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难怪小王爷还有太后都对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杏儿暗暗想到,“对了,小王爷已经向太后说了,你以后就跟着小王爷。”
我反感地皱眉,无法这么快就适应古代的这种关系,像是一件物事,随人摆布。杏儿确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还在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我有些头晕:“杏儿,谢谢你,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躺一会?”
“啊?哦。对了,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吧,没吃东西都没有力气好起来。”她把我轻轻放下,我只要她赶紧走,便也同意了。
杏儿一走,整个屋子一下子静下来,当听觉和视觉都停止的时候,疼痛开始蔓延,原以为人身上的伤多了就会慢慢麻木,可是浑身的刮伤却嘶叫着向我袭来,手脚都抬不起来。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弄得不是手指破了就是腿上淤青,但是每一次都只有一个伤口,这一个伤口够我受的,现在浑身的刮伤和淤青,我紧紧咬住牙齿,死死抵御。想转移思维想些别的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头脑里一片空白。
心里烦躁起来,这算什么事啊?!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力感,对于自己都没有掌控的能力。
空空洞洞地,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想回家。又想起那个梦。
比身上的伤痛还要痛的梦。
我难道,真的回不去了么?也许我可以自己做一下实验,只要,只要,在这个世界死了就行了。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我真的回不到现代就这样死了怎么办?我……
我害怕。生命这个东西我不懂,可是我害怕,不是害怕死了之后去地狱,而是害怕死了之后没地方去。
人死了,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消逝了。于茫茫宇宙中,没有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消逝。
这令我害怕。能够活着,是一件好事。
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做实验。
我怕死,就是如此。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中间又被摇醒吃了一次药,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暗了,辨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些,却还在。
“来人啊,掌灯啊,这里这么暗干什么?”听到慕容冲的声音,稚嫩的却不容置疑,“还有啊,去向母后讨点香,这一股子药味没病都熏出病来。”然后听到宫女太监答应和奔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