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打佯收工后,聂云使如同往常一样在清点账目。至从第一天数钱后,聂云就长了个心眼,收钱的时候就用签绳将铜钱按陌串好,这样清点起来可就轻松多了。
盘完了帐正待休息吃饭,中华楼的门却被敲响了。上前一问,却是蒙克尔托来了。打开门来,门外却有六七个人。除了一些随从军士,其中一人居首的却是陌生。
蒙克尔托笑呵呵的介绍:“聂大官人,这位就是我们的正首领巴比伦首领。”
聂云不禁会心一笑,这人的名字倒是有趣。打了招呼,便将这位盆地驻军的最军事长官迎了进来。分宾主而坐奉上奶茶烤肉,那巴比伦就笑了:“久闻中华楼的奶茶是最香浓的,烤肉是最美味的,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哪!”
“呵呵,巴比伦首领大驾光临,正当用最好的奶茶和烤肉相待。”聂云笑道,“而且,巴比伦首领的汉话可是说得真不错。”
“哈哈!”满面虬髯的胡人首领巴比伦哈哈大笑起来,“聂大官人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大夏本就是‘番汉同治’的帝国,皇帝陛下身边的十二主臣,有七个是汉人。在我国通行的文字,除了自创的西夏文就属汉字居首;会说汉语的人更是不少。某虽不才,也算是半个中原通啊!”
“哈哈,果然、果然!”聂云哈哈的大笑,“请用茶!”
“好!”巴比伦二话不说一口饮尽一杯奶茶,连连啧啧的点头称赞,“果然好茶!多久未尝喝过如此地道的川蜀好茶了!”
一旁蒙克尔托轻声道:“巴比伦正首领喜好喝茶而且久闻中华楼大名,却一直未能得闲。今日偷得半分闲时,便让我带路前来见识见识。”
“承蒙光顾,小店不胜荣幸。”聂云微笑的点点头,心中明白这个巴比伦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异乡客景寄人篱下,他又是这地方的最高长官握有生杀予夺之权……好吧,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了。
于是聂云说道:“小店别无他长,就一些川蜀茶叶还算拿得出手。二位首领若是不嫌弃,我愿献上些许茶叶让二位回去泡泡茶喝。”
“唉,这如此敢当?”二人作势推辞,聂云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离了席,径直到了账房。先各自取了几饼茶砖分作两包,然后分别包了一些金银进去。
回到席间,聂云笑容可掬的道:“些许土特产,寥表寸心不成敬意。”
“呵呵,好,好说。”巴比伦和蒙克尔托各自接过茶叶在手中一掂,顿时心中了然相视一笑。那巴比伦就点头笑了,笑得眼睛都眯起:“聂大官人慷慨大方,真是干大事的人。前日也有别家商人来求,说是在这盆地中另开别家茶店。某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今日得见聂大官人,方知只有像聂大官人此等心胸的豪商才能干好这行当,为我们这盆地的繁荣做得出贡献来。本官回去后,定当一口回绝于他人。”
“多谢,多谢。”聂云拱手称谢,心中却在暗笑:果不其然,专程来索贿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都有这般的潜规则。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大喊:“三哥,众家兄弟,俺回来了快开门!”
朱贲回来了。
马上有人去开了门,朱贲也不顾其他一下就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三哥,人和东西俺都弄来了,可那鬼杀的码头现在没了人……你快看,这是谁?!”说罢不顾不上巴比伦和蒙克尔托这些外人在场,就从后面拖出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来。
聂云见了那青年先是微微惊讶:怎么跟我现在这样子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那青年看着聂云却是十分激动,脸皮和嘴唇一起颤抖眼睛里似乎也要淌出泪来,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却比朱贲多了一份顾忌,看着有客人在此便生生的忍住。
巴比伦见状便起了身来拜别:“既然聂大官人有事情要料理,我等也就不叨扰了。蒙克尔托,你便带上车马唤上奴隶去一趟码头,帮聂大官人把货物运来吧!”
聂云盯着那青年看了几眼,转头对巴比伦等人微笑送别:“多番承蒙照顾,真是有劳二位首领了。今次招呼不周,在下一定另行备宴向二位道谢。”
二人便寒暄着出了店来,巴比伦掂着手里的茶叶包说道:“这个聂云倒是会做人。也罢,中华楼开着对咱们没什么坏处。这地方要是能热闹起来,咱们在上风那里也好交待得些赏赐。”
蒙克尔托却皱了下眉头:“但是……那个姓宋的却要如何去推辞?”
巴比伦冷笑一声:“姓宋的不过是个东关堡的小吏,却还趾高气扬的在我面前摆阔气不像是在求人。他在自己地盘上呼风唤雨还自罢了,如何还要过了河来嚣张?懒得理会。”
蒙克尔托深以为然的点头:“也是。就算是女真人咱们也未必怕他,他不过是女真人养的一条狗,是没来由理会。他远不如这个聂云懂得分寸会做人,咱们根本犯不着扔掉烤好的肥羊而去追逐奔跑的野兔。”
巴比伦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点点头,拍着蒙克尔托的肩膀说道:“以后中华楼这里,就由你盯着。旁人就不用放进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蒙克尔托报以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属下明白。一匹羊由一群狼来分,落到嘴里的肉便没剩几块了。正首领尽管放心……”
……
中华楼里,累渴了的朱贲抡起奶瓮咕咕的喝下半瓮奶茶,一抹嘴巴急忙喊道:“三哥,你交待的事俺全办妥了。请了十五个身强力壮办事利索的闲汉,聘了五个手艺不错的厨子,还有两个老学究账房先生。该采办的货物也都弄齐了……呃?”没说完他却一愣,因为没半个人在听他说话,全盯着聂云和那青年在看了。
那青年自巴比伦等人离开店子后,就再也顾不得许多冲着聂云双膝一跪就拜倒下来:“兄长……我终于见到你了!”喊完一声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旁边一群闲汉都惊叫起来:“呀,几年没见看着挺像,原来真是聂四郎!”
聂云也略感吃惊——这就是我那个流落在外的书生四弟“聂文”?!
“四弟快起,奈何行此大礼?”聂云连忙上去扶。
聂文却是放声痛哭止不住,呜咽的道:“三哥——父亲和大哥二哥全部战死了,家里只剩你一个兄长。长兄如父,我不拜你拜谁啊?……呜呜呜,三哥,若不是父兄在天英灵保佑,我也差点就客死异乡了!能再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聂云长吸一口气咬牙点头,平声静气道:“你先不要激动,快起来吧。众家兄弟都看着,羞也不羞?”
众闲汉纷纷呵呵的憨笑:“虽是男儿,触动肝肠时哭哭却无妨,不羞,不羞。”
聂文这才在聂云的搀扶之下起了身,眼睛早已哭红,脸上泪雨成河。他尴尬的别过脸抹了一阵,慨然长叹一声:“三哥,众位兄长,小弟见了同胞兄长自然激动高兴。其实我之所以哭,是因为这三年多来所见所历……实在是太惨了。现在见了亲人回想起来历历在目触及衷肠,我是不得不哭啊!”
“你都经历了一些什么?”聂云和众人一起追问。
聂文一介书生,年纪轻轻也生得文弱,此时表情却变得十分悲愤一双眼睛中也似要有烈火喷出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靖康之役金人围攻东京时,我——就在汴梁城里!”
“啊?”聂文一语说出,众人一起惊呼出来。
不料,聂文马上扔出了另外一枚重镑炸弹:“然后,我和二圣以及许多皇眷大臣女子工匠一起,被女真人掳获北上,直到燕京。我是从那里逃回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