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蒙蒙的,璟轩的眼。面具后面,波光潋滟的眼睛,她看着梁亦衡,又似乎并不是在看他。她呢喃:“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若不细听,分辨不出来的哭腔。
多么华美的誓言,多么坚定的语气。
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他。
面具后面,一行泪从璟轩左边的眼角滑下。如此利落坚定的女子,到底,也还是会流眼泪的。
一直到礼成,一直到宴会结束,甚至一直到倾心和顾轩站在马车前,与上官默告别的时候,倾心都是一直呆呆地若有所思。
“喂,她怎么了?傻了么?”上官默下巴向倾心抬了抬,不解地看着顾轩。
“上官,闹了一个晚上你应该很累了吧。”顾轩回头看一眼倾心,眉尖一挑,再微笑地对上官默说,“不用先回去休息么。呵呵。”
“按道理来说你这么说我应该很感动啦……可是奇怪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上官低着头喃喃自语,“哎,你说我会不会是——哎哎哎……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啊……哎哎!!”
上官默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马车的屁股,那两人早就上了车自顾自离去了。
“真是失礼,连招呼都不打。”上官默冲着马车不满地皱皱鼻子。
马车里。
这样的表情顾轩很熟悉,倾心出神地想着一件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似乎所有的听觉视觉都闭塞了,变得像玩偶一样。而现在……从她的眼神里,他大概可以猜到她想的是什么事。
顾轩轻轻一笑,伸出手,在倾心面前打了个响指。
“啪!”一声的同时,女子的睫毛倏地上扬,黯淡的眼睛里恢复了光彩。就像是受到催眠的人忽然被叫醒一样。而她第一个看见的,便是顾轩微笑的眼,湛蓝一片,眉尾微微下垂。
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才回过神似的说:“轩,我刚刚看见璟轩的眼睛。她的眼睛真漂亮……雾气蒙蒙的,是哭了吗?”
“是呢。”顾轩淡淡地说。
“可是,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很心疼……”倾心皱着眉,垂眸不知所措,“好像是心碎,好像是伤心,好像是……哀伤。可是……这不应该是看着她丈夫的眼神吧。”
“我看见了呢。”
“但是……好奇怪,似乎又有一点光亮,好像……是幸福。——她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雾气蒙蒙的,很漂亮,可是,我看不清……”
“光亮?”顾轩有些惊讶,他并没有看见她的幸福。
“嗯……她在……想什么呢。她爱不爱他……呢?”女子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夜色已重的天空,眼睛里有的,是迷茫。说到底,爱到底是什么呢?
红烛滴泪,烛光摇曳。正是一对新人私语时。
捉摸不定的,除了被风吹动而摇摆的烛光之外,还有屋内的璟轩。
一时沉默。
在梁亦衡进来之前,璟轩就自己卸去了一身的繁重。此时青丝全数披散在肩上,洗去铅华,更显得出尘,一袭绯红色的长衣,如烛光一样灵动飘逸。不同于平日如男子一般的豪气,此时偏有几分清爽。
而红色显然并不适合梁亦衡。
他应该是一身白色,淡然而安静的。一身喜袍的他,有些可笑。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两步之遥。
是璟轩先笑了:“为什么呢?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可是你却不要。”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反悔。”
女子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叹了口气:“何必呢?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我爱的是溯洵。”
“其实,你不用一直强调的。”梁亦衡的声音低了下来,是温柔,同样也是无奈。
“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么?”
梁亦衡望着璟轩,笑而不语。
“即使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你,是因为父亲才和你成亲的?即使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你,也许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爱你。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梁亦衡的笑容敛了起来,嘴角下垂,看向烛光。
他后悔了吗?璟轩的心中突兀地,冒出失落的情绪。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为什么,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她会失落。
“啊……即使是我,不后悔,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会伤心的啊。”
璟轩没有反应过来似地睁大眼睛——方才说话的,是梁亦衡么?那个眉眼如画,飘兮淡然的梁亦衡?
“没关系的,除了你,我并没有打算娶任何人。所以,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差别。”他像是会变脸一般,一会儿一个样,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又或者,哪一个都是真的他。现在的他,变得温柔而安静。
能看见的,只有表面而已。
璟轩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放在身侧,慢慢松开。
“你傻的么。”
“只有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翌日。
上官默一早就来到顾轩府邸,这是一座历来就给外邦质子居住的府邸。相较于秦溯洵的秦王府和楚清扬的太傅府,可算是小气了。也因此,顾轩其实并不住在这里。府里下人也少,只留几个打扫卫生的人。他只是一个外邦人,因而也不甚有人注意。除了一个上官默,但是以各种各样防不胜防的理由来接近他。
“上官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他不在。”
“你你你,你别倚老卖老啊,当心我一个不留神儿撞到你一身老骨头!躲开,让我进去!”
“我家公子说了,他不在。”
“我又不找他,我……”
“我家公子也说了,您要找的人也不在。”
“喂喂,我说你,你家公子不是不在么,那他怎么跟你说这些的?”上官默刚反应过来,并为自己发现这个漏洞而洋洋得意。
老人家见对方停了下来,松了口气。
“我家公子昨天临走的时候说了,今天上官公子一定会来,让老奴告诉公子我家公子出远门儿了,一时回不来。请公子回去吧。即使进去了,我家公子也不在呀。”
上官默一时语塞。
“啊啊,算啦算啦。”便自己悻悻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