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阳认真地，用看着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楚骁。这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张义正词严的脸，分明就是说教的样子。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真正的重点其实应该是她自己么。这样没有自觉，该拿她怎么办好……
头顶上分明三个大字——“状况外”。苑阳则一直纠结于，楚骁怎么可以用这样的事来开玩笑。不管对方是谁，成亲都不是那样说说就可以的事。婚姻，应该是郑重而神圣的！这一点，一定要让楚骁明白。
有时候让人怀疑她的冰雪聪明是不是瞬间被某个不知名的空间吸收去了。
趋利避害，是所有有生命的东西的本性。或许，她没有注意到，她看不到重点，只是因为她本能地能够察觉到，有一些东西会对她造成伤害。然而，苑阳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不去看，不去听，故意忽略，故意逃避，甚至欺骗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迟或早，都要面对。她逃开，总会有人强迫着她去正视。
就如目下的楚骁。
“好，你要听我认真的回答是不是？”
楚骁挑眉，习惯性地勾起左边的嘴角：“在那之前，我觉得应该让苑阳明白一件事。”在苑阳眼中，楚骁慢镜头地眨了眨眼。
苑阳嘟起嘴——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好啊。”苑阳点点头,依然还是笑着说。
“‘我们成亲’，指的是，我，楚骁，和你——乾、苑、阳。”还不够清楚么，还分不清重点的话，他并不介意一字一句地提醒。
“这个我知道。重点是——”
“重点是，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没有等苑阳继续往下说，楚骁的抢白让苑阳脑中忽然一片黑暗。
咚——。一直在意的的是楚骁的态度，一直以为，这也是楚骁的一个玩笑。然而却忘记了问自己这个问题——对方是楚骁，那么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苑阳瞬间沉默。垂下的眼眸像是森林里最深处的一汪碧泉。忽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胸前那一块玉的冰凉。苑阳缩了缩身体，低着头，喃喃呓语一般：“我很冷，我想休息了。”
察觉到苑阳突然的变化，却由于她突然疏离而受伤的语气感觉到有些愧疚——或许，不应该这样逼她。然而这感觉也只是一瞬，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微笑着站起来。才走到门口，听见身后苑阳低低的声音：“为什么呢……”
当做没有听见，楚骁径自走出房间。已经一天了，他也滴水未进。今日本是冬至——那个一家本该团圆的日子。
阖上门，一阵凉意。月色皎皎，夜空朗朗，没有丝毫的云。没有风，但是这冷却能渗进衣领里一般——确实，有些冷。
为什么。
因为，玉和你，我都想要。
听见楚骁关上门的声音，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苑阳保持着姿势不变，出神地看着那个塞着红绸的药瓶子。
第二天。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苑阳叹口气，嘟着嘴看着管梅谷。
几乎一夜没睡，说话间还不时无意识打着哈欠，眼皮底下明显的一块阴影。又是大清早就来了悦来客栈，只是这次同楚骁说了一声，免得他又将临夏翻个个儿。
“爷爷，怎么办呢？我不明白不明白了啊……”语速变快。
管梅谷一张脸都要皱到一块儿了，苑阳见到他的表情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于是回头对尹墨青说：“墨青爷爷……”
尹墨青用一方白布擦拭着杯盘，碰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抬头看了苑阳一眼。
“苑阳怎样想呢？”
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收紧，苑阳低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管梅谷见苑阳眉头紧锁的样子，笑着说：“苑阳小孙女儿不要愁眉苦脸啦~给爷爷笑一个~~”
“爷爷你不明白……”苑阳说，“我想了一个晚上。所有事情都似乎出奇地顺利，汐儿姐姐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楚骁对我这般特别。我以为，是他……是他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他会喜欢我呢？”
“仔细想想，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即使这样，就直接到成亲的话，简直就是不能理解啊……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他又能有什么目的呢？”
尹墨青在听见“目的”两个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管梅谷，管梅谷也正好与尹墨青对视。摇摇头，用眼神告诉尹墨青——“什么都不要说”。尹墨青遂低头继续面无表情地擦茶杯。——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自顾自往下说的苑阳没有注意到这一段插曲：“爷爷你没有看到昨天他的眼神，很陌生，很……让人觉得很冷。”像是补充一般，“我好像，有些害怕。”
“一定漏了什么……”
“那，苑阳准备答应楚公子么？”
苑阳惊讶地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管梅谷。
“你为什么……这样意外？”
苑阳眨眨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爷爷我才多大来着……好像是十六？”
苑阳用左手托着侧脸。
“苑阳小孙女儿，楚骁公子家世好，生得俊朗，翩翩有礼。是很多姑娘梦寐以求的。若嫁了她，那么以后应该就过着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了。苑阳不心动吗？”管梅谷笑着试探，笑眯了的双眼隐藏着他的真正用意——苑阳是一般的姑娘么？不管多少次，还是想要确定。
尹墨青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
“听起来很不错呢。”苑阳赞同地点点头。
管梅谷看着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轻笑。——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
“衣食无忧，每天闲适地下下棋，散散步，绣绣花儿，是很舒适的吧。”苑阳点点头，“也许很多很多的人，一生的追求便是能这样安稳地过。呀——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幸运呢！”
管梅谷笑而不语。尹墨青看一眼管梅谷，似乎在嘲笑他也会有识人不清的时候——这就是你说的，很特别的姑娘？
“可是——”苑阳将双手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管梅谷，“谢谢爷爷，我现在知道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日复一日，毫无作为，没有生气，没有目标。更重要的是——若是我的夫君，我一定要自己足够配得上他。在后院磕磕瓜子儿绣绣花儿写写字儿，这样的女人……我想要的是，能够站在他的旁边，而不是在身后替他洗衣做饭，等他回来给我一个拥抱。我，要能够帮上他，或者，我要成为他不可替代的助手。”
“我有自己的骄傲。若我有翅膀，就绝对不要困在笼子里。世间如此之大，我还没有看完，也还没有了解。我还有——”苑阳习惯性地握着胸前的那块玉，“还有自己的路。如果他陪我，我会很感激；但是如果他不，我会自己走。”
管梅谷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得意地看着微笑的尹墨青。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这样喜欢这个孙女儿了。伸出手，拍拍苑阳的头：“我的苑阳小孙女儿果然没有让爷爷失望——可是，感情这样的事，你控制不了。”
看着管梅谷属于一个爷爷对孙女儿慈爱的眼神，苑阳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之后。苑阳离开——她本来就是以“有书忘在悦来客栈”为理由过来的。
客栈里剩下管梅谷和尹墨青。
“明知道楚骁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与她成亲，你倒是能忍心看着‘心爱的小孙女儿’一步一步走到陷阱里去呢。”尹墨青走到管梅谷对面。
“受一些伤，她才会成长。”管梅谷难得严肃。
“你莫不是将那孩子当学生了？”
管梅谷站起来：“苑阳冰雪聪明，不甘于平淡。这样资质出众的孩子，丝毫不输于男子。若好生雕琢，必是一块美玉。”
“而这雕琢，便是要一刀一刀，让她受伤。”
尹墨青轻哼一声：“真是狠心的爷爷。”
管梅谷突然表情一变，像孩子一样眼泪汪汪地扯着尹墨青：“所以墨青，我要是哪一天忍不住心疼苑阳了，你一定要拉住我……呜呜……可怜的苑阳小孙女，一个早上都在说楚骁的事，分明就是很在意……楚骁那家伙，真是混账……”碎碎念碎碎念着，若让私塾的那些孩子们看见，又该质疑他们的先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