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仁抿了一下唇,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表示不解:“半个月之前……公子有什么问题么?”
“确定么?”
林继仁转身向柜台,由于那台子太高他踮起脚勉强够到刚刚正在整理的那本账簿:“我记得那天还有个女子来典当了一件上好的青花瓷,”将那蓝皮的账本托在左手,林继仁一边说一边翻,埋头在账本上找着什么,向站在门边的秦溯洵走去,“啊……找到了,就是这个——公子请看。”
秦溯洵低头看向林继仁指尖所指——十二月初七。五个字,端正的行书。
在林继仁提心吊胆的盼望中,面前这个英挺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他的小当铺。他不会知道,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传说中的秦王”见面就这么结束了。
秦溯洵走回街上的时候青树已经等在那里。
青树见来人,正要上前告诉他刚刚那面摊上两人的谈话内容,却见他的秦王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细长的双眸轻微眯起,即使已经是晚上了却仍然可以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垂着,眉间若有似无的褶皱。
十二月初七。
前日里苑阳自己说的,玉丢失的时间应该是在冬至那天离开王府之后。冬至,十一月二十三。典当的时间是十二月初七,这半个月的时间,那男人就一直持着那块玉么?一般说来,劫匪盗贼手上的赃物应该是越快脱手越好,而这个男人既没有转卖也没有立刻典当,反而是一直留在自己手上。太奇怪了不是么。
按照苑阳的描述,那些男子拿走了她戴着的古玉,应该是受人指使。
是谁,知道苑阳身上有这块玉?是谁,知道苑阳那天会经过那里?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那张脸在苑阳说出“我猜应该是有人指使他们来带走我的玉”时转瞬即逝的僵硬。
秦溯洵睫毛抬起,难以置信,复而眉间的褶皱更加明显。——若,是这样,那么那男人为何半个月之后才去典当那块玉,便很好理解了。只是,按照他的做法,那些男人在完成任务之后便应该消失在临夏城,甚至,不一定活在这个世上了。又是怎样在半个月之后,拿着这块玉去平安当铺典当的呢……
一边走着,秦溯洵再次低头,看着手上的那幅画像。身边时不时有一般百姓与他错过。
方脸,三角眼,嘴巴稍大,脸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伤疤。
正看着,秦溯洵的余光里,一个比他略矮半个头的男人擦身而过。秦溯洵闪电般抬眸,侧了头看着那个刚刚走过去的男人背影。
呵,原来如此。难怪,找了半个多月居然一个人都没抓来。
青树不解地顺着秦溯洵的目光看去,再看看秦溯洵:“殿下,要查清楚这个男人是谁吗?”
“不必。”脚底移动,秦溯洵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天气冷了,街上的人有些稀疏。然而灯火依旧灿烂,想来是百姓们正在为将要到来的年关准备着。前面一家客栈的门口站了一些人,有男有女,谈笑着。店里的灯为他们脸上染上红晕——应该是刚刚喝过酒罢。男子们互相捶着肩膀,说到尽兴处还仰头大笑;女人脸上带着醉意,挽着自己的夫君。
民间百姓小聚,和皇室宫内的差别真大,若是宫内的聚会,每个人都仪态端庄,几时见着有人喝醉失态过。
秦溯洵想起一个月以前冬至那天的聚会。
一成不变——
脚步依然前行着,只是目光从那家客栈前的男女收了回来,秦溯洵又垂下视线。
那一头金色波浪一样的及腰长发,以及那张异乎常人的白皙脸庞。秦溯洵会突然想起顾轩并不是没有原因,只因为那天晚上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那句“王爷可知楚骁公子正在找能做出这块玉的人”。
外加顾轩带着微笑的表情,湛蓝的眼睛如宝石。
那张被他立刻烧掉的图样,不会记错,上面画着的也是凤凰,半只凤凰。
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城内出现两块这样的古玉,并且,还都与楚骁有关。除非……那么,苑阳和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楚骁如此精心设计,又是为了什么?这块玉,是一般的玉么?
似乎,知道的越多,反而问题也更多了,如一团乱麻般纠结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疏离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楚骁不对他说他的计划了?还是,自己以为的,与楚骁之间的信任,其实只是一厢情愿么……
“青树,”许久没有说话的秦溯洵目不斜视,“刚刚那两人在谈什么?”
“回殿下,据说是楚太傅与楚公子发生了争吵,太傅大人打了楚公子,因为公子袒护苑阳姑娘。”青树想了想,补充道,“因为似乎苑阳姑娘不想与楚公子成亲。”
“嗯。”秦溯洵一脚迈进王府大门暗红色门槛,守在两边的侍卫皆低了头,“青树到我书房来一趟。”
青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秦王殿下,众所周知的,太傅公子楚骁的唯一挚友,要他做的事居然是连夜派人盯着楚骁公子,和那个毫无关系的苑阳姑娘。——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更加没有想到的事还有第二天一早,派出去的人回来向秦溯洵报告,楚骁和苑阳一早就出城去了。“出城”本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真正值得惊讶的,是秦王溯洵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居然立马决定就备马出城,似要追上楚骁和苑阳两人。没有回到齐王府的璟轩郡主也同秦王一起。也就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四个人居然全部出城了,并且还不是一起。
冬日,天亮得迟,此时天际才是昏昏的鱼肚白,沧冷的风卷着地上的被带起的尘埃一起舞蹈。一辆马车在城门处停下来,一只手掀开厚厚的车帘,然后车帘被放下。马车被放行。
苑阳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俨然还没有睡醒。
半个时辰之前——
苑阳近来本就睡得不好,加上昨天楚骁父子相争的事苑阳心里堵得慌,好容易天快亮的时候才有些困意。还不及睡着,居然听见有人敲门。苑阳翻了个身准备不理继续睡,没想到敲门声更加急促烦人。
叹了口气,气愤地掀被下榻,披上厚厚的外袍:“大清早的敲什么敲啊,着火了吗?!”愤怒的表情在打开门见到是楚骁时变得只剩下皱眉,“什么事?”对于一个昨天才为了自己与他父亲闹翻了的人,苑阳此时就算是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对对方发火。更何况,除了内疚,苑阳对于楚骁还有另外一种感情。
“苑阳,昨夜收到消息,说是在连郡有人见过那个男人,”将苑阳推回房间,“苑阳快些收拾收拾,我们亲自去连郡找。”
“现在?”苑阳看看还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寒气冻得她顿时清醒了,打个寒颤,“好——”
于是就有了现在马车中,苑阳皱眉抱臂靠着座位一边摇晃一边睡着了,楚骁看着困得叫人有内疚之情的苑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守城门的在送走楚骁的马车之后,停留在“这种天气这么冷,太傅公子为什么还要出城”的疑惑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两匹马。一棕一白,上面两个高高在上的人,一个是着黑色外袍的秦王溯洵,一个是一身红妆的郡主璟轩。两人有着同样让人不敢仰视的凛凛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