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垂在身侧双手握成拳,梁亦衡一走,她终于可以不再克制自己,她浑身颤抖,一直紧紧咬着下嘴唇,她蹲下,抱着自己的胳膊。偌大的院子里,显得那么无助。
不要……千万不要……
她在害怕,她缩成一团,盯着地上微微打转儿的尘沙,眼睛一瞬不瞬。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丢失那块古玉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她以为还有楚骁可以依靠。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第一次觉得这般无措。
千万不要……骗我。
春风料峭,乍暖还寒。原来一切的温暖,都只是表面的吗?不要……不要这样……
忘记是怎样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直到夜幕深沉。忘记了是怎样被更声拉回神来然后绕过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巡夜侍卫出了秦王府。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忐忑不安地来到这琼瑶阁的玉坊。
暗红色的门似乎只是掩着,暗红色的窗柩,白纱上映出几个人影。苑阳呆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夜间的风越发大了起来,苑阳及腰的长发不断被吹到眼前,影响着视线。
还是来了。苑阳在心底嗤笑自己,——还以为会迷路呢,看来我也不是那么没用。
苑阳深呼吸,肩膀明显地上下沉浮。接着,轻轻地,蹲在窗下,耳朵侧向窗户里面。她脸色凝重,似乎在等待宣判,眉间微蹙,嘴角稍稍下沉。
黑暗,是很好的掩护。
街对面,隐藏在黑暗里的还有一身夜行衣的管梅谷。微弱的光线可以隐约看出他的轮廓。竟然也是这样的清瘦,凛凛自有一番风骨。当年一定也是少有的俊逸。他背靠梧桐,侧着头,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一个人。目光带着担忧,紧紧锁着苑阳。
“老师若是担心,又何必非要她来。”树上飘落几不可闻的低声,向上看去是梁亦衡坐在树上,长衣的下摆从树枝上垂下来,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看来尽管是夜里,他也依然偏爱一身白。
没有期望得到答案,梁亦衡兀自望着天空,忽然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夜空中像花朵一样优雅地展开:“哎呀,下雨了。”云层越发地浓厚,几步之外,就已经看不见了。因而从玉坊里透出的烛光便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源,刚好,能将苑阳纤瘦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玉坊里传出争吵声,声音被故意压低。
“公子也应该知道做这玉的难度,又何必一再催促!偌大的琼瑶阁就在那西街上站着,难道还怕我们跑了不成。”是一个利落的女声,随即听到类似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应该是说话的这个人把什么丢在桌子上,“若是嫌我们做得慢,大可以自己亲自动手试试。”
“公子莫气,我的这些工匠是有些脾气。今夜我们无论如何也能给公子一个交代。”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瑶儿,你少添乱了!”
“添乱?好,老娘不干了!自个儿玩儿去吧。几个月来每夜都弄得这般迟不算,不满的又不是只有他。老娘还不满呢!”看来这个叫“瑶儿”的姑娘生气了。
“瑶儿!”是另外一个男声,听起来倒是稳重,“好了,有这时间不如坐下来赶活儿。”语气里含着无奈和些微的宠溺。
每一个人说话后苑阳的心都提起来,浑身紧绷,不要……下一个千万不要是楚骁。
然而他们口中那个“公子”,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坊内有走动的声音。动静很大,大概是哪个叫做“瑶儿”的女子在表达不满。
瑶儿利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心不在焉地,大概在专注于什么其他的事,嘴里喃喃:“我们费这么大的功夫又能如何,到底还是赝品。老娘最讨厌做赝品!”
听着听着,窗外的苑阳紧绷的身体刚要有些微的放松。刚刚一直过于紧张,几乎忽略了一点两点滴在身上的水滴。
夜深。离成亲的时辰越来越近了。
正是这时,窗内传出另外一个声音。这声音——苑阳能认得出来!楚骁!果真是他?!听不真切,苑阳微微起身,将耳朵贴在窗纱上,屏住呼吸,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不过是在成亲前的深夜在一个玉坊而已,没关系。
梁亦衡的话无预警地出现,苑阳倏地低头,看着自己脖颈上的那块古玉。他说,玉不见的那个月,是在琼瑶阁。
“这便是我找你们的原因。”楚骁的声音不似平时,是一种桀骜冷漠,外加不耐烦。然而苑阳可以肯定,这声线,就是楚骁。
一直以为他是温和幽默的男子。
“没想到琼瑶阁如此叫人失望。来回也有两个月了,如此小小的一块玉竟也做不好。——依我看,琼瑶阁便开到这里为止了罢。”没想到他也可以这样阴沉。
瑶儿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好生嚣张。琼瑶阁能开到这样的规模,你以为单凭他肖安就能做到么。呵,你倒是可以试试关了我们的琼瑶阁,老娘我……”
“瑶儿!”是刚刚那个沉稳的男声,“闭嘴。——公子,上个月我们见过这玉,它精致的外表我们的确能做到以假乱真,只是,这玉的灵气,若非经历了上百年,是积攒不下的。公子这是强人所难,我们根本做不出一样的。”
“这赝品,外行看不出,那玉的主人还看不出么。”瑶儿添了一句,“你别瞪着肖安,你要那赝品做什么老娘一看便知,他什么也没说。”
“半只凤凰,几根翎羽,居然就难住了琼瑶阁中顶尖的玉匠。废话少说。三日之内我要拿到成品。”楚骁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半只凤凰……
苑阳如被抢走了呼吸,身形一颤。
屋内,瑶儿柳叶眉一挑,余光扫一眼注意着窗柩:“除去这些,这玉还通体冰凉,夜明珠一般能盈盈发光。这般稀有的玉,便浪费在这赝品上!”
通体冰凉,盈盈发光……
苑阳跌坐在地上,手指抚上胸前的那块古玉。指间一片冰凉,她失神地摊开手心,半只凤凰的图纹栩栩如生,安静地睡着手中。
梁亦衡说的,是真的。
他要娶的不是我,而是这块玉。就因为我犹豫不肯给他,所以他要用一个赝品来狸猫换太子。
苑阳缓缓站起来,垂着头,用力一扯,那玉便从白皙的脖子上被扯了下来。脖子上被勒出痕迹。苑阳紧紧将玉握在手中,向木门走去。街对面管梅谷身影一动。
梁亦衡从树上跃了下来,轻盈着地,白色衣角像一朵花一样开放。没有发出声响。
“你可知为何楚骁公子待你这般特别。”
可笑,怎么会笨到以为他楚骁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绣娘……
终于找到原因了。
苑阳很想苦笑,可是笑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他在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秋祭?还是第一次遇见卖玉的大婶他发现?亦或是……从一开始的开始,就是欺骗。而她,竟然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像个白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