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马车内开始了一段长久的沉默,木质的车轮包裹着铁皮,辗在地面上发出喀刺喀刺声,混淆着整齐的马蹄声,寂静的灯火仿佛也带着愁绪。
“鲁守宫推测想要谋刺我的人,应该会在鹰愁谷动手。”
距离前方那座大峡谷还有一段距离,国鼎侯忽然开口说话,他脊梁挺得更为笔直,眼睛也越来越清亮,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酝酿,却被死死的封闭在身体内,不曾有一丝泄露。
“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向南走。”老人并没有接过国鼎侯的话,而是回忆道:“千机谷有一张地图,是先人们走遍万水千山绘出来的,这十几年来我亲自追寻先人足迹,才知道大魏疆土何其广大,纷纭说的对,这争与不争其实不过是匹夫意气,实在无聊又无趣……所以,这是老夫最后一次帮你。”
国鼎侯脸色不变,点点头道:“一次足以,可惜那些宗师没来。”
“你胃口太大了。”老人认真的说道:“小心被撑死。”
国鼎侯像一杆标枪样站直,稳定地掀开厚实的帘子,从容地踏了出去,转头道:“清理一些小人物,想必元皇还是会心痛的,不过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那些大宗师,迟早要被清理掉。”
“不过这些小人物胆子的确够大,我本以为他们会准备上几把强弓硬弩,没曾想他们竟然有勇气直接面对……大宗师,看来这些人都忘记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在车队停下来的那一刻,国鼎侯走出了宽大的车架,冷冷注视着黑漆漆的远处,对于即将到来刺杀,他早已从大魏在北国埋的钉子手中得到最确切的消息,证明了谢衮的说辞,对于这些所谓的高手,他有着万全出的准备。
“侯爷,前方有人阻路。”一名黑衣护卫翻身下马,单膝跪禀告。
“嗯?”国鼎侯眉梢一扬,顺着石道向前看,忽然发现一人站在百步之外,借着昏暗的灯火只能看见一抹青衫,上半个身子全部融进黑夜中,看不清面容。
“把弓箭收起来。”国鼎侯手一抬,脚步不紧不慢的向前,尚在车厢内的老人皱了皱眉,也下车立在一旁,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在眼前这个青衣客动手的一瞬间,便能迅速支应国鼎侯。
“国鼎侯?”青衣客声音厚重,带着浓浓的鼻音,“侯爷果然龙马精神,不过还请止步的好。”
国鼎侯脸上浮现一道笑意,或许长期不曾笑过的原故,落在青衣客眼里,显得很是狰狞可怕:“本侯若是不止,你又待如何?”
“那也没办法,只好交待来意,然后跑路了。”青衣客耸耸肩,面对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师,他心里并没有任何震怖,反而觉得这将是很有趣的一场行动。
“你跑得了吗?”国鼎侯反问。
青衣客自信的点点头,忽然发觉对方不一定看得见,又道:“侯爷试试便知,不过您旁边的那位,最好不要动手,二打一这样的事,在下可不会应酬。”
“你要挟本侯?”
“无关乎要挟,毕竟我也是魏人,向侯爷透露些消息,这属于义务行为。”青衣客无奈的耸耸肩,他才发觉当权者大多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对方,便是国鼎侯也不喜欢给人平等的对话机会。
国鼎侯冷冷道:“魏人……也不见得全是忠心为国之辈,你若是和后面的人一样身份,便是天王老子,本侯也一样有能力格杀你。”
青衣客微微一笑,身后传来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他一抱拳道:“看来鄙人还是小看了我大魏,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小杂鱼自然难不倒侯爷,可是……山顶山还驾着一特制的巨弩,还望侯爷当心一些,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侯爷还是有些莽撞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鼎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说道:“这些难不倒本侯,不过本侯现在很好奇,你是什么身份……”
国鼎侯的身影像一阵风样呼啸大作,这个突破凡人之躯的大宗师,以一种极为强悍霸道的攻击方式,伸手一拳,以一种笔直的路线开道,想要欺身迫近青衣客周身一丈,在一丈之内,国鼎侯有理由相信,自己是无敌的。
然而在下一刻,国鼎侯忽然发现,青衣客却用着更快的速度飘了起来,像一只鸟儿样张开宽大的云袖,凭空拔起三丈。
国鼎侯冷哼一声,平整的地面留下两个大坑,人已经宛如炮弹向上弹射,这样虽然缺少了圆融变化,但能保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此人,然后进行雷霆一击。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青衣客瞳孔一缩,忽然大袖一摆,不想要继续纠缠下去,在一堆人惊讶的目光中,微微侧了侧身体,然后更为迅捷的上升,完全违反了武道轻身功夫,毫不借力的凌空虚度,不过眨眼之间,便融入一方黑暗之中。
“天下间轻身功夫最好的是你师弟。”一脚刚踏稳,国鼎侯便保持着股冷意,询问车驾前的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道:“殷师弟争强好胜之心太重,一直想要与我分个高低,这些年老夫一直不曾去见他,不过我却能保证,刚刚那个人绝非他的弟子。不说师弟他的轻身武功没这么好,就凭你我感觉不到那人气息,他无疑也是个宗师高手人物。”
“殷机巧一直守在千机谷,这我自然知道。”国鼎侯冷冷说道:“我只是觉得他那身功夫没个传人有些可惜。”
这话一出口,那些黑衣护卫眼睛忽然一亮,纷纷看向面前这个梳理整洁的老者,结合刚刚的话,很快猜到了这人身份——竟然是宏兴年间的右卫大将军,也是六大宗师之一的管机玄!
宏兴二十七年,先皇病重缠mian榻前,太子监国治理社稷,八位亲王不服夺嫡,京城烟雨一朝间风起云涌,当年的右卫大将军管机玄,掌管着天下三分之一的军权,可谓是太子都要注重的人物,他也是个拥护正统的人物,只不过忽然间一位无名宗师刺杀了太子,苦于无证据指认任何人,无可奈何下也只好作壁上观,想要等待几个王爷分出个高下。
后来又发生一系列变故,北方大元攻破了西京‘大都’,那些所谓王爷们却依旧厮杀不休,至社稷于不顾,更钳制了管机玄的军权,不准动兵,繁华的上京血流漂橹,管机玄心灰意冷挂冠而去,从此云游四海,踪迹不定。
前几日这位老人忽然出现,与国鼎侯会晤,作为侍卫虽然好奇,却不会问出来,但他们也没想过,史书上的人物,有一天会真的出现在眼前,意志坚定如他们,也震动不已。
光凭大宗师这样崇高的身份,就足以让人敬畏。
“那你送给他一个就好。”管机玄苦笑,他知道国鼎侯是借口想要拉拢千机谷另一位高手,但不认为他能成功,也就无所谓答应不答应,更何况这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国鼎侯道:“那个青衣人……让我想起的‘无名’,陛下登基后,动用了各种手段,只查到这人与‘第二楼’有些关系,好像第二楼的楼主,就是他的弟子。”
“你怀疑刚刚那人是第二楼的主人?”管机玄是先皇时期的高官,却不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所以也只知道太子是死在无名宗师手上,对于这个朝廷一直头痛的暗处大患,也是皱眉不已。
国鼎侯摇了摇头道:“不能确定,第二楼隐藏的太深,他们里面的人寻常面对面都不见得认识,行事又诡异,实在难缠。不过这人既然提醒于我,那就不该是第二楼的人。”
“还是先将眼前的这些人解决掉吧。”管机玄负手而立,清亮的眼睛直盯石道尽头,而后转移向极远处的山峰,“如果那人说的属实,峡谷上应该也有人,要不要老夫去除掉他?”
国鼎侯眯着眼睛道:“不用,本来就是给元皇提个醒,让他证实消息的准确度,留下一个活口,更有利于行事。那处宝藏……不死些人,又怎么能通过?”
“当今元皇也不是个傻子,宝藏既然在伏骨山,他鞭长莫及,肯定会想着办法搅浑大魏这汪水,局势一旦失控,你就是再有通天武力,也不可能掌握全局。”
国鼎侯对老者深深一礼,平静道:“届时便要依靠管老了。”
管机玄怔了怔,过了会默然长叹道:“你算计好,老夫会去劝师弟出山,然而……集合三宗师之力,对付那些世家,还是有些力薄,毕竟千机谷一脉,底蕴就算如何丰厚,不过也就我与师弟两人而已,对于大局帮助,并不大。”
国鼎侯忽然道:“李文白也会出手,至于藏锋剑,陛下正在努力。”
“还是不够,而且他是李家的人,老夫不放心。”管机玄没想到那个文人宗师也会出手,稍微怔了怔,而后坚定地摇摇头。
国鼎侯皱了皱眉道:“此事日后我会详细向管老说明,先去解决这些人!”
他冷冷的发号施令,抬手止住周围蠢蠢欲动的心腹,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都是对那些文人说的,你们是我属下,就当保你们周全,本侯亲自对付这些人,哼!当年我九出元人大军,看来元皇真忘了,他还真以为区区几个不入流的人物,就能奈何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