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寂静之后,柳惠茹的声音才淡淡传来:“她是侯爷最喜欢的人,我自然,要对她好。”那声音中,含着浓浓的惆怅。
“是!小姐,我知道您一向都很善良,您一向都很体恤下人,您总是对旁人好,却唯独对自己不好!”那丫环似乎已经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顿了顿,才又重新开口说道,“那么,小姐,昨日你邀她与你一起出席四王妃的小聚,她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炫耀侯爷给她买的镯子,她安的究竟是什么心?那时太后在慈宁宫亲自审她,倘若不是小姐及时赶进宫里,不顾太后娘娘大发雷霆,强行将她从宫里救回来,她可曾对您……她可曾对您说过一句感谢?”
柳惠茹幽幽叹息:“这件事情,原就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她又何须要在慈宁宫面对太后娘娘的怒火?……终究,都是我的错。”
“小姐!”这一回,那个丫环已经彻底抓狂了,“小姐,你一向呆在武当山清修,所以不知世间人心险恶……那花如月分明是想将你逼走,好自己嫁给侯爷,做那轻衣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心机毒辣的青楼**,小姐怎能如此宽厚?……她还明摆着要抢你的夫君,小姐为何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着心疼,照顾自己的情敌?……小姐,我真的不明白你,我是真的不明白……”
一声叹息之后,柳惠茹的声音再次响起:“春雪,青楼女子,也有自己的尊严,你今后,莫再放肆了……她是侯爷喜欢的人,我虽然什么也不能替他做,却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护她周全。”
院子里,一片寂静。我听不到她们说话,也看不见她们的表情。所以我做了一件很让自己吃惊的事。那就是——我轻轻跃上墙头,伏在那里,看着我的妻子与她的丫环。
柳惠茹的脸还是如往常一样苍白,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圣洁的光。她呆呆地看着月亮,却似乎又什么都没看。她的衣袖,似乎比往常更加宽大了。
我的心,忽然有些疼。她这样日渐消瘦而憔悴,却原来,都是因为我。
我既然不能给她想要的,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我而香消玉殒。她毕竟,什么也不欠我。或许花如月的计谋会让她心痛,但是,这总比她继续呆在这样清幽得几乎没有人烟的牢笼里,日渐消瘦的好。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就按照那计策,还她自由。她虽然会因此而恨我,但那也总比,这样绝望地爱着我,要好得多。
我趴在墙头,左思右想,直到她的丫环服侍她睡下,直到她躺在塌上辗转反侧,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等到屋子里终于悄无声息的时候,我才像一只野猫一样,轻轻跳落在地上,缓缓走到她的房门前,站了一站,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是简朴。其实,侯府中所有的卧房,都很简朴。她也并没有换掉屋里的摆设,只多挂了几幅山水画而已。我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床前,轻轻坐下,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她必定很不快活。即使在睡梦里,也皱着眉头,面色苍白如纸。我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脸,却终究没有敢放肆,只盯着她发呆。她长得也许不是能让人一见就惊艳的类型,细细看去,却有一种让人心生怜惜的味道。柳眉淡淡,睫毛长长,鼻子秀挺,唇色却有些苍白。我忽然想起,在娶她之前,我就曾听说她出生之时便有些先天不足,将养了很久,最后迫不得已,才将她送至武当山清修。听说那一位清修的师傅,也是太后娘娘亲自寻来的。太后对她,真的很不一般——但却下旨将她嫁与一个不爱她的我,这一道赐婚的懿旨,着实太稀罕了一些。
我脑子里很乱,似乎有千千万万个结缠绕在一起,结成密密的网,让人动弹不得,连喘息,都带了苟延残喘的味道。
所以,当我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吻了吻她的额头。
当我醒悟起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却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吻她?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张惶地坐正了身子,眼珠四处乱转,却不敢看她的脸。
她必定睡得不够安稳,所以竟忽然翻了个身。
我却被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赶紧站起身就推门奔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记将那门又关严实了。
站在院子门口,我停了一停,心中却对自己说道:她必须走,必须离开这里——不管她上哪里去都好,只是,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看见。
因为,在刚才的时候,我竟然,一点也没有记得如意。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虽然如意只跟我一起待过不到一个时辰,虽然她连我叫什么名字也许都不知道,虽然她或者早已经嫁了人或者忘了我,可是,我从前的时候,便心心念念地,想要将她篆在我心上。所以我时时刻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意。赶路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如意看见这样的山峦叠嶂,会不会像我一样怯意;上战场杀敌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如意看见我这样威风八面,会不会立刻就奔过来,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在宫里随意地乱晃的时候,心中也会想,如意会不会,忽然从某个拐角处的墙角走出来,吓我一跳之后,又偏着头,顽皮地冲着我笑……所以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在万千美女之中,我只中意如意,时时刻刻,直到我闭上眼睛,离开这尘世的那一刻。
可是刚才,我的脑中,连一丝她的影像,都没有出现过。
这样陌生的体验,让我惊慌。
所以,柳惠茹,必须要送走。
我的手在袖中狠狠地捏了一捏,指甲掐在掌心,很有些疼痛,却让我觉得安心。我这才大步走向我的书房,那里,有一幅我为如意描绘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