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贾珍见她病好,形容虽瘦,却风致不但不减,反愈加的楚楚可怜撩人心火,自是难耐其痒,况且已是有了首尾的,便是初初反应激烈了些,往后说不得也会半推半就——世上妇人不概都如此?因此心中笃定,不在话下。
岂料秦氏时时避忌,几次三番的有意躲他,贾珍怎不恼火?偏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发作,惟有借着别的由头寻趁贾蓉。呵斥责骂也就罢了,原也是惯了的。竟有一回当着下人们,连板子都没用,直接立着就拿脚踹上了。
秦氏听说,她本是个聪明人,其中缘故如何能猜不透?不免暗自惊心惧怕,一则惧贾珍仍不罢手,二则又恐贾蓉知觉,以致于忧思过虑,夜不能寐,噩梦跟着来了。
贾蓉却浑不在意,面上该怎样还怎样,在府里同丫头们闹,出来则有贾蔷伴着顽。那贾蔷也是族中子弟,论年纪,比他还小三岁,皆因从小儿没了父母,跟着贾珍过活,为人既聪明,嘴巴又伶俐,更兼生的风流貌美,十分得贾珍溺爱。
贾蓉与他自幼常相共处,一起淘气着过来,便是当日学堂里,年少子弟们惯常顽的那些营生勾当,他们也是顽过的,因此兄弟情深,坐卧不避,最相挈厚。直至贾蓉成了亲,他也被分与房舍,搬出去另过,方才略丢开手。
但也从未疏远了,就在去年冬底,秦氏病重的时候,他兄弟两个还曾一道儿为凤姐效过力。说起这个才叫可笑呢,原是去年九月里,一家子的爷们并女眷们来给太爷贾敬庆寿,园子里预备了小戏儿,还有一档子打十番的。
女眷们因为秦氏正病着,只有尤氏照应。贾珍父子招待爷们吃了饭,除了那边府里大老爷贾赦因家里有事,二老爷贾政不爱听戏,又怕闹,都走了,其余的便被贾琏贾蔷让至天香楼听戏,听了几出,没甚意思,遂又带着打十番的,到凝曦轩吃酒取乐。
贾蓉忙着收寿礼,上档子,回话儿,也不留神谁从席上溜出去。后来才听说贾瑞偷空在园子里瞎逛来着,结果也不知怎么,就碰上了凤姐。
按说,像他们这等富贵人家,出个把子风流韵事也不算甚么。贾蓉从小府里长大,甚么没听过?没见过?远的不说,就是他爷爷贾敬,腹诽一句不恭的话,偌大年纪,还不明不白给他弄出个小姑姑来呢。现如今才七八岁,比他小了一轮不止。
记得当时婴儿一落草,就被大人们给藏了,等闲不让看。贾蓉好奇,拉着贾蔷费了好大功夫才偷偷踅摸到个地方,却是园子里偏僻处一间极小的房子,门窗都上了封。
从窗眼里望进去,影影绰绰,只一个蓬乱着头发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歪在草席上瞌睡。瞧见了他们,愣了一愣,猛然大叫着扑上来,脸贴在窗格子上,对着二人,又哭又笑又叫的道:“是大爷叫你们来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贾蓉被她脸上怪异的表情深深骇住,一时说不出话。贾蔷扯着他袖子,边往后退边皱眉问:“这疯婆子是谁?怎关在这里?”
贾蓉怔怔的答不上来,他也不明白,父亲身边的宠妾怎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个疯婆子样儿?好似从过了年,祖父重回道观修炼之后,这女人就消失不见了。他小孩子家不在意,还以为给随便打发送人了呢,原来没有。
可为甚么关在这里?小孩儿呢?二人越发好奇,却揣在心里不敢问了。后来就听说,那孩子早被抱去了西府,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老太太极爱孙女,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况且那边又有现成的姊妹伴着,将来一处读书,也便宜。
贾珍尤氏乐得如此。太爷贾敬更不在意,丢抹布一样把个女儿丢出去,然后拍拍屁股回他的道观继续做神仙了,不闻不问,连名字都懒得给。还是老太太看不过眼,从着大孙女元春的春字上头取了个惜春的名字,因排行再四,众人都呼四姑娘。
至于四姑娘的生母是谁?现如今是死是活?却无一个人敢提起了。对外只说贾珍的胞妹,其实但凡有脑子的略想一想,也知是个搪塞话罢了,并且漏洞百出。
贾蓉也渐渐忘了这茬儿,便是偶尔底下人私议,一句半句充入耳内,也只粧听不见的。因此贾瑞这档子事儿出来,他毫不奇怪,只越想越好笑罢了,因同贾蔷道:“倒不承望瑞大叔有这样的胆量!想谁的帐不好?偏竟想到凤姑娘的头上!”
那样一个刚强泼辣的主儿,别说他了,便是他父亲贾珍到了跟前,也行不得半点错处。偏偏的这瑞大叔,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伸手到老虎嘴边摸须子去,可不是找死?
贾蔷也笑,“谁都像他那么呆呢?琏二婶子看着有说有笑,实则是个利害人,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他倒往前凑,真真为着个色字,连命都不要了。”
其实一开始,贾瑞园子里见着凤姐,不知死活的上前撩拨试探,凤姐恼虽恼,倒也没好意思当场给个没脸,假意含笑的说了两句话才走。便是后来告诉平儿,两个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合该作死,也不过是气话,发狠而已,当真害人性命,还不至于。
谁知贾瑞精虫上脑,就认了真,三番五次到荣府里找凤姐说话。适逢贾琏不在家,送林姑娘回扬州探父去了。贾瑞自为有空子可钻,越发跑的勤。
好容易逮着凤姐在家一次,松松闲闲,穿着家常衣服,到比外头盛装时更见几分标致可人,他先不先骨头便酥了,一副色鬼样儿。还饧了眼,明知故问:“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罢?”
凤姐听了暗暗磨牙,嘴上却道:“谁知道呢,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不无奚落的意思,偏贾瑞还没听出来,忙忙的剖白自己,“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
凤姐一笑,对方脸皮这样厚,少不得拿针再刺他一刺,遂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平儿在门边听着,低头险些笑出声儿来,忙拿帕子掩住了。
贾瑞却还只是磨缠,也不知他人呆的缘故,还是色心太炽,听不出褒贬话儿,竟真当凤姐好勾搭,越发连死了也愿意的话都出来了。
凤姐看他如此,知道不给点实打实的教训,是不行了。于是告诉他说:“这大白天的,人来人往,你在这里也不方便,等着晚上起了更你再来,悄悄儿的在西边穿堂儿里等我。”贾瑞听了,大喜过望,再不料是凤姐哄他,只当自己人才出众,一出手便是个准儿的。
巴巴的盼到晚上,满以为春风一度荡骨销魂呢,不成想吹了一夜过门风,几乎不曾冻死。回去又被他祖父打了顿板子,早饭也不曾吃,罚跪在风地里读文章做功课,罪受大发了。
然饶这么着,还是色心不死,过了两日,又来寻凤姐。凤姐见他犹不悔改,少不得再想法子下剂猛药,一时调兵遣将,派了贾蓉贾蔷设下套子。
后面的事自不用说了,贾蓉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的筋疼,“这瑞大叔也太过猴急了些。”不过也难怪,二十多岁的人了,别说娶亲,连个房里人也没有,他祖父管得又严紧,平常不但外宿,就是晚归也使不得,越发连**狎妓一条路都给堵死了。
贾蓉笑的摇头,一面道:“我如今不得闲,也没工夫儿去索要银子。那张欠契你替我收着罢,好歹也五十两呢,我不信他敢赖帐。”
贾蔷惋惜道:“这个怕难了。他人现病着,听说吃独参汤都不济,已经是早晚的事儿了。咱们的银子多半要打水漂。”说着话,忽又想起一事,遂问,“你怎么不得闲了?到底在忙甚么?”
贾蓉立时笑不下去了,“左右不过些琐碎事儿。”因见他满脸不信,知道瞒不过,也不好瞒的,这才皱眉咬牙道:“还能忙甚么?不过挨打听呵罢了。”一面慢慢褪了半截衣裳,露出身上大块的淤青来,“瞧瞧,幌子还带着呢。”
贾蔷见打得不像,比往常下手都要狠,忍不住问:“到底是为了甚么缘故?”贾蓉甩手撂下衣服,咬牙发狠道:“能有甚么缘故?不过是他自己心里不痛快,没处撒气,寻趁到我头上来了罢。”
贾蔷笑笑,半晌问:“别是你哪里得罪了嫂子,连你老子也看不过眼了,所以寻你的晦气?”贾蓉张嘴待要反驳,忽地心中一动,停下来,看着他。
二人对着笑了会儿,贾蓉方慢慢的问:“好兄弟,可是你近来听到些甚么话?”贾蔷淡淡道:“底下人的嘴,你还不知道?一向不干不净,扯事搬非的。连咱们两个还编排呢,还有甚么他们不敢说?你倒不必太认真了。”
贾蓉听了这话,自然心中明白,也就再不往下问。果然过了几日,他父亲便等不及了,直令儿子接媳妇儿回家,还要罚他书房里面壁。贾蓉要笑不笑的出了二门,唤来升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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