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家主子江嗣回来了,说是在城口城南二十里外的那五百亩水田全被流民毁了。他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回到院子里大声斥骂,暴跳如雷,把石板都快给蹬穿了。而恰巧这时候,刁家请的媒人又来了,一则厚颜无耻的继续提亲说媒,二则传了句话“那五百亩水田可好?”。
江家父女顿时炸掉了肺,毫不客气的将媒婆一干人等撵出了门。江嗣将这些事都说给家里人听了,同时再次摆明了立场,坚决不会把小女儿江笛儿嫁给刁弘,这下江小娘子能安心一些了。
如今刁家是发狠了,不知用什么手段搞来一群流民来找江家的麻烦,毁了田地,还喊打喊杀的闹上了门来。官府一查,那帮被抓的流民还个个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声称是江家烧毁了他们的茅屋,烧死了他们的兄弟妻儿,他们要报仇雪恨。官府无奈,便将江嗣招过去询问,可搞了半天还是没理清头绪。
王焯觉得,那群刁民就是刁家招来的,一个德行,都是刁啊!莫非……还是他们刁家烧了流民的房子再将这是栽赃给江家的吗?——想来想去,这种可能性极高。
刘穆之担心江家的近况,也来到江府,得之了水田被毁的事,忧心忡忡,愤恨不已。
江嗣还在气头上,尚未平静下来。王焯拉着刘穆之单独谈论,两人细细分析后,一致认定,这群流民应该是真的流民,并非刁家奴客假扮。
王焯说道:“作乱的流民该有一百多人,可抓到的只有十几人,其余的都逃往山里去了,官家好像无力继续深追了。”
其实也是,他们本来就是被利用的一群可怜流民,逮捕了他们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是不知这毁坏田地按大晋律法该定什么罪。
王焯继续道:“我怕这群流民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他们刁家更是不会轻易撤手了!”
刘穆之诧异:“此话怎讲?”
“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恐怕刁家又会去哪里点一把火,再招来一群流民,到时江家其他的田地也要遭殃了。”
“也是……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为何流民会认准了江家呢?到底留下什么东西,才能让刁家这次栽赃天衣无缝,让那些流民如此深信不疑?”
“这个嘛……”王焯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许久说道:“若是流民本来就是刁家的人,那就最符合情形了,可你说,府衙那边的消息偏偏又说不是,那么……就是巧施苦肉,借刀杀人,然后……”
刘穆之道:“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
王焯激动的道:“可以这么说!江家最担心的就是这水田,而刁家可以派一些人混进流民里,搬到水田附近的山脚同他们一起居住。待到彼此熟悉之后,便可放火,到时有谁会认为这是自己人放的火,来烧自己的?”
他继续道:“——如你所说,他们住得离刁家的水田最近,火灾后只要有人说是江家为了扩建水田,要将他们赶出去才放的火,在那时亲人死亡的悲愤欲绝的情绪下,流民自然恨不得将江家的水田毁坏殆尽,再冲到城中要江家人以命抵命!只要混迹进去的刁家奴客稍作怂恿,煽风点火,便可为所欲为了!”
刘穆之大为赞同,晃头道:“出空击虚,避其所守,击其不意!原来这刁家是早有预谋,两三个月前便已经做好打算了吧!他们是想,一步步逼的江家家破人亡,看我岳丈是肯败光家产呢,还是肯嫁女儿!这真是每招都挑软肋打啊!”
王焯心中不平,这刁家老三刁弘也太死心眼了,为何非要娶江笛儿不可!他要娶吧,又何必非要耍这种小人手段。如此就算娶回家了,日子也不会安稳的,他又是何苦浪费这么多精力,还毁了一个女子的终生呢?
唉,恐怕,是刁弘追求江笛儿许久而不得,心中恨意渐盛,想挣回面子,出一口恶气罢了!若是刁家得逞了,江笛儿真的嫁了过去,不知她会受到什么不堪的欺侮和ling辱!
刘穆之道:“只是不知刁家幕僚到底又什么人,竟然能想出这么歹毒的诡计来!”
“一件双雕么?……”
又聊了一会儿,王焯起身离开了书房,从婢女口中得之江笛儿出去散心了,猜想很可能又是去了北固亭,有些担忧,便去看一看她。
山径曲折,一缓三绕。
山风似愔愔琴声,伴在耳畔,犹如慈母,帮你从耳孔中一丝丝掏出了忧郁与愁苦。
绕过一块乳白巨石,行百步便到了山顶。北固亭已近在眼前,王焯走上前去,又听到了那阵熟悉的笛声,清脆悠扬,听得树林欢愉的轻摆。
王焯欣然,走到了北固亭门前,出现重复的场面——楼内的两个婢女听到脚步声出来,不知是何人,出门想来婉拒。王焯苦笑着对楼上喊道:“江小娘子,你这次还是要拦我的路么?”
笛声停歇,楼上探出了一个倩丽的身影。江笛儿今天穿的是一身红衣,与平时的月白衣裙相比,少了点哀愁,多了点活泼。换衣如换心情,想必众人都同意跟她共进退时,她就已经释怀了。
江笛儿将翠竹笛绕指一转,微笑道:“王郎君,是你啊……上来吧。”
两侍女恭恭敬敬的将王焯迎了上去。王焯走上台阶,迈步上了二楼,只听一支小曲又从笛孔中缓缓荡来。
江笛儿站在栏边,面向江涛,微闭双眼,轻侧螓首,手指在音孔轻捺,幽幽的曲声被过堂的春风夹带而去,投入到江水之中,随波逐浪,渐渐飘远。
红衣,笛声,都如她此时的心境一样,丝丝的忧郁,恬淡而宁和。
一曲罢,江笛儿转身说道:“我以前一直都忘了问了,郎君也会吹笛么?”
王焯坦诚交代:“这个,我实在不会。”
江笛儿垂下头来,笑道:“这就对了,你这人只会作画,作那种很怪的画,你的那些画卷,我看得还不过多吗?”
王焯明知故问道:“那你觉得我的画怪在哪里呢?”
江笛儿一甩头,摆弄了几下竹笛。这是她习惯的动作,每当她思考的时候总那个笛子在手上晃,那蹙眉沉思的模样,极是认真可爱,特别是那撇头的傲然动作,水汪汪的眼睛咕噜打转,润红的小嘴儿一撅一撅的,带着少女的娇俏固执。
王焯静静盯着她看,可她毫不在乎似的。江笛儿有些得意的道:“别人作画,讲究神韵,抒发qing怀,映衬心境,可你的画呢……只求真实,却无多少神采意境,跟亲自登山观江有何异?”说罢,她婉然一笑,并无讥讽之意。
王焯再次被江笛儿戳到了痛处——西洋油画在乎“重现”,中国画在乎“表现”,两者本来就不尽相同。
江笛儿见他无以应对,便婉言道:“焯郎君不必在意,我和你说笑呢。你的画……嗯,还是很好的。否则我也不会学了。”
王焯接她的话道:“嗯,还是很好的,不过没你的笛音好罢了。”
江笛儿掩口窃笑,所幸没笑弯腰。笑得微红的俏脸对着王焯,她端正了些表情,淡淡道:“郎君,其实,我还要谢谢你的。这几日,你一直帮我想办法出主意,有劳了。”
王焯开玩笑道:“凭我们的关系嘛……额,应该的,小娘子不必多谢!”
江笛儿俏脸飞红,装作没听到,瞪了这坏男人一眼,转而问道:“郎君,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王焯察觉到了江笛儿脸上的一丝异样,有些严肃的说道:“你们江家要和刁家斗,硬来是不成的,必须得找个好机会,最好是能让刁家引火*!至于具体方法嘛——来,你附耳过来!”
“嗯,嗯……”
江笛儿凑过去听王焯细细说完,用诡异而凝重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脱口说了句:“呵呵,你这男人真够黑心的!”
王焯不置可否,干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