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媚觉得很无力,而悔之不及。她瞪着婉娘,直到犹自伤心的后者终于觉察到气氛不妥,诧异抬眼:“姑娘?”
斯媚转身喝道:“都出去,带上门!宁秀秋君给我看着,谁敢靠近前了,即刻回了管家遣出去发卖!”吓了一大跳的众人也不敢逆了这位大姑娘的意思,一个个难掩诧异地退了出去,宁秀轻轻掩上门,担忧而不赞同地看了斯媚一眼。
斯媚压了压心口的一股子火气,冷冷道:“明知道家里还是孝期,也不提醒,不出个声儿,还让我们就这么着来祭拜爹娘?真不明白婉娘你是怎么个想头!”
婉娘也被她的火气吓了一跳,待她问完方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婉娘不过想着,到底是在家里,并不曾有外人,便让老爷和夫人看着姑娘和哥儿如今的模样,也好放了心欢喜欢喜。”她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泪意隐隐。斯媚抬眼看见婉娘哀戚的神色,刚要冲口而出的话打了个旋儿又咽了下去。
所以说女人都是感情生物,只是因为死不见尸,婉娘便始终不能冷静地完全接受斯远亭的离世,宁愿认为即使是天寒地冻的严冬、滔滔千里的江水和一个喝醉了的伤心客也还依然有幸存的可能性。斯媚原本恚怒,但看着婉娘和世兰同样的神色,忽而想起前世总板着脸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不肯喊姐姐的小弟谢熙——他们可也在希望着,也许某一天醒来时,亲人的离去仅仅是一场噩梦?自己太过于旁观者清,而当局者无论怎样迷了,那都是关心则乱。
一念及此,话音也不由得放软了些,叹道:“不管怎样,守孝总是马虎不得的。便不说其他,世兰的打扮到底在学里露了行迹,往后若被人说咱们家不按制守孝,那真是万口莫辩了!”说着一面又细细回想,对着怔然而立的婉娘苦笑,“幸而咱们家至今也不曾有什么酒宴舞乐,过年那会儿又是在小南岙上。若要说违了礼制的地方,最多不过是衣装饮食,此外就是我往谢家贺家出的几趟门,都还不算顶要紧。”
婉娘是个玲珑人,被斯媚这么一说,也皱了眉,低低道:“姑娘想得周全,婉娘一时糊涂了。”当朝最重忠孝二字,万一落人口实,只这一件几乎能毁了世兰前程。但她心思一转,又不由得泪下,“只是不知道先生如今到底怎样?”她迁居后,提起斯远亭多半称“老爷”,如今却又喊回“先生”二字,斯媚几乎恨得咬牙,上前两步拉过她的手按在冰冷的灵位上:“婉娘,你醒一醒好不好?将来若是爹爹出现了,这话再说也不迟。官府里户籍上一家之主的名字已经换做了世兰,须不是你那先生我家爹爹了,如今咱们该是守着孝的人家,若一辈子在小南岙也还罢,但凡存着点别的念想,这上边都一步错不得!”这里面水有多深,为什么还要她一个穿女来提醒一个原住民?婉娘触着冷硬的灵位像是触着一块火炭,急急一甩手退开,含泪道:“婉娘明白。”
我看你还是根本不明白,斯媚心里暗暗道。然而一时多说也无益,她摇摇头倦倦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多在世兰身上留着些心,别让人拿捏到错处,小心驶得万年船。端午过了我就去泉因寺,对外面就说我在给爹娘祈福。如今先紧着让我们都回去换过衣裳再来罢。别以为这里都是自家人了,远的不说,只一个还没来得及打发走的央叔,还不是谢家买通了的?”说完,也不去看婉娘脸色,又轻轻拍了拍被自己吓得有些惶然的世兰,低声嘱咐道:“日后上学要记着穿素色。倘若有人问起孝期拜师入学的事情来,便说是爹娘遗志,你可明白?”
世兰抿着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斯媚抬脚往门口走,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伸手拉开了门。一众人正远远站着,见她出门便都迎了上来。斯媚淡淡地道:“各人都回房去收拾收拾。虽说爹爹生死不明,但官府那边是报了亡故的,家里要照例守上三年孝。以前若有不知道的便罢,从今以后都给我留着心些。”她抬起眼来环视了一圈,冷冷发话,“还有今日的事情,谁若欺我年幼,不想好了只管四处去说。”婉娘遇见斯远亭的事便犯晕,世兰又太小,这些话只能自己说,然而连自己也明知道这些都不像是个十二三岁小姑娘行为。她傲然盯了一眼这些惊疑不定的下人,带着回过神儿来的宁秀秋君转身便走。
洗掉头一回上的脂粉,卸了钗环,乌发简简单单挽起来绾住,插了一支毫无装饰的单银钗。自然身上明艳的薄石榴红纱裙也是穿不得,一时又不得合适的素服衫裙,于是浅色底衣外罩了件月牙白的外裳,一条石青色腰带拦腰一勒,虽有些热,到底像是守着孝的模样。斯媚向妆盒里看了看,拣出两朵素白的小花来插在发间,轻轻吁了口气,回头看一看几名沉默不语的丫鬟,“该换的也都换了吧。”宁秀秋君默然地福了一礼,领着小丫鬟退了下去。
再到佛堂外时,一片素服,鸦雀无声。斯媚接过婉娘红着眼递过来的一盘粽子轻轻供在香案上,端午女儿节,她低低地在心里祝祷着,为了斯远亭和十九娘,也为了真正的那位“斯媚”。
斯媚和世兰,而后是婉娘,最后是家里丫鬟仆役,一批批人行过礼便退出了佛堂之外。这个原本期待已久的端午节过得沉闷而各怀心思,五月天气,倒有隐隐的冷气在宅子里盘旋不散。斯媚也不去管周围明明暗暗的目光,过完节先是遣人将央叔直接送到了严五刚着手新买的田庄里,而后吩咐收拾了行李,将家中一切交付给婉娘,带着几名丫鬟仆从便出城直向泉因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