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看到那双漆黑的瞳孔，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不知为什么，就是害怕。
仿佛即将坠落到无尽的深渊底部一般，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
“你不用害怕，如果我想要杀你，不用等到现在。”胧夜依旧专心致志地摆放着骨牌，“我在等你说话，你不说的话也可以啊。等到骨牌全部完成，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你，要看看吗？”
少女居然不再害怕，而是极为冷漠地直视那双让她感到战栗的眼眸。
“看起来不想说。”胧夜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随即扭过头，继续致力于摆放她将要完成的动作。
寂静和沉默在有些时候，比任何酷刑都要管用。
她只管做她的事情，切西尔则很快没有了兴致，它跳上那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大床，大大方方地坐在床尾，看着那个少女。
这就是昨晚和自己交战的那只巨兽？
少女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只狰狞可怕的巨型黑豹子，而面前的，却是一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黑猫。
她立刻知道了，这是一只魔宠。
胧夜依旧摆放着她的骨牌，很快，最后一块骨牌就位，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位于起点的那块顶端轻轻一推。随着“嗤啦——”的声响，骨牌们飞一般地向后倒去。
“真正的图案展现出来前，如果你愿意开口，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如果你还是不肯说，我就不会客气了。”胧夜的语气很平淡，但是一股杀气极为清晰地传递到了少女的每一根神经中。
她是认真的。
少女咬了咬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喀——”最后一块牌倒下，地板上展现出了一幅有趣的图画。一座杠杆一般的简易木架上吊着两个人。倒吊人依旧是头向下地倒悬着，他离地面很近，却没有掉下来。另一头，一个金发白衣的天使却不折不扣地被执行了绞刑。
少女的脸色陡然发白，胧夜动作敏捷地跳上chuang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推向床架。她的整个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金色的床架，巨大的力道震得床“吱嘎”了一声，墙壁上扑簌地掉下一层白色的粉末来，撒了少女一头都是。
少女忍不住咳嗽起来，只是让她更在意的是胧夜的动作。胧夜膝行了几步，紧紧地把自己的双膝叠在她的腿上。然后仅仅以膝盖为支撑点跪着。她的体重虽然轻，力道却不小。如果她只是跪坐在那少女的腿上，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只是现在她的全部体重和力道都作用在膝盖的一点上，少女顿时疼得要叫出来。
“闭嘴！”随着胧夜的轻叱，切西尔心领神会地跳过来，在她们中间来了个难度极高的空中转身，它的尾巴结结实实地打在少女的脸颊上。少女白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条红肿的印记。
“切西尔不光会打耳光。”胧夜邪恶万分地笑了笑，“光是这样不够的话，还有别的玩法，要试试看吗？我从书上学了那么多，很少有实验的机会呢。比如，在你的脚踝上穿一个洞，再用牛筋穿过去把你吊起来，怎么样？还是说泡在水银里，慢慢地把你的皮剥下来的好呢？”
少女的眼眶一红，却没有流出眼泪来，她狠狠地用充满水气的大眼睛瞪着胧夜。
她总算对“倒吊人”有了全新的认识，腿部的剧痛已经慢慢地麻木了，她怒视着眼前的这尊魔神，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胧夜一定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
只可惜，现在受制于人的是她自己。
“嘴巴够硬。”胧夜鄙夷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嘴硬的家伙，明明什么秘密都保守不住，还要故作姿态。看了就让人不爽。反正你也不打算说话，把你的舌头切下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要试试看吗？”
切西尔坐在被子上，很不解地看着它的主人。
看着主人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她向来不对女孩子出手的，但是这一次，却比往日都要狠得多。
胧夜想了又想，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她的头发突然疯狂地长起来，代行了双手的职责，将那少女五花大绑。
少女瞠目结舌地看着胧夜的变化，她的身体前面仿佛有一个极淡极淡的虚影，遮住了她的容颜。她只看到了长长的头发在身后垂落，被子上都是头发，一个漆黑和苍白结合的人影在对着她微微笑着。
姚敏贤进来的时候，胧夜正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是在读取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姚敏贤很诧异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胧夜很轻巧地跳下来，然后拉开了被子。
不出她的预料，少女的大腿上早已出现了两块圆形的淤青，她的双腿血液循环几乎无法运作，只要胧夜再拖上一会，她的这双腿一定会废掉。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擅长逼供。”姚敏贤从携带来的小药箱里掏出一瓶药酒给她，“自己的祸自己收拾。”
“不能叫侍女来吗？”胧夜显然很不乐意。
“不能。”姚敏贤笑得很纯良。
胧夜看了他三秒钟，还是接过了药酒给那少女擦上，然后熟络地揉起来。
“你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那个女孩的一双腿差点报废。”姚敏贤关上了房门，看着抱着切西尔走在前面的胧夜。
“这样她就跑不了了。”胧夜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姚敏贤知道她不想回答。
胧夜回到房间时，看到茶几上摆了一只造型和图案都很雅致的盒子。她打开一看，里面码着一条条手指粗细的米白色糕点，她抓起一块塞进了切西尔的嘴里。切西尔咀嚼了一阵之后摆出了一个被恶心到了的表情，张开嘴吐出已经被嚼成胶状的糕点。
她确信糕点没有问题，就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味道偏淡，只有一点清甜，说不上有多可口，难怪不合切西尔的口味。只是她本不是喜爱重口味的人，就算是咖喱，也决不吃辛辣的，甜中微微带一些辣才是她喜好的。胧夜伸出手翻动了一下盒盖，里面果然印着些字：燕窝糕，老少皆宜，生津开胃。
燕窝糕？果然是矜贵的零食。
她仔细地打量着糕点中间那一层薄薄的所谓燕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虽然有很多存款，更是被这位无所不能的大财主“国王”供养着，但是这些富贵物是一概不吃的。
这一生最为奢侈的就是刚当上“倒吊人”的时候。
像是一只被人类忌惮的兽一般囚禁着喂养了将近十年，她终于迎来了片刻的自由。
那只是因为，和她有着一样身份的其他待选品都已经陆续死去了。当下符合条件的只有原本最不被看好，甚至已经定下销毁日期的她。
命定之日即将到来，重塑一个待选品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塔罗的首脑们便费尽了心机来治疗她的一切伤口和病症。
负责看守、照顾她的还是那个用电警棍狠狠地打她的人，龙月的父亲。
上好的人参炖成汤，他喂她一口口地喝下去。她的肠胃功能很差，经常刚喝进嘴里就吐出来，他却没有生气，只是反反复复地喂她喝，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喝，要活着就一定要喝……”
天天都是参汤，总算把她从死神手里拖了回来，却让她变成了新的死神。
对于那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研究员，她一直觉得那是个十分奇怪的人。
过去，她对于这些狱卒一般的研究员向来没有好气，换来的通常也是一顿结结实实的毒打。只是这个男人不一样，每次他打她的时候，十成的力道在挥下来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已经去了四分。她不止一次看见他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是他还是那样，以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打了她。
再怜悯再可怜再同情她，他也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是打了她。
他下手最狠的一次，是她想要袭击龙月的那一次。那一次，他用了不止十成的力道，打得她痛入骨髓。胧夜记得自己那时像一条病得快死了的狗一样在地上翻滚、抽搐，没有谁理会她的痛苦。
再怜悯再可怜再同情她，不过把她看成一个非人非鬼的饲养物，一条劣狗罢了。
那少女看着她的眼神，很像那时候的她自己。
但是她恨透了那个眼神。
不过是色厉内茬！如果有足够的力量，何必露出那样的眼神？直接把敢于羞辱欺凌自己的人杀掉不就好了！没有本事的人，连纸老虎都不如！凶狠的眼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而已！
她恨透了那个眼神，因为她恨透了那时候无能的自己！
只能任人打骂的日子已经永远地过去了，她记得每一次她在那人的带领下去例行检查的时候，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的眼神，颤抖、战栗、畏惧……她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有些事情，是迟早要清算的。
她的第一次训练，就是在那间承载了她十年悲喜的房间之中，面对手持各种武器的研究员。那些大人因为心中的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在她看来是战斗即将打响的信号。
她很轻易地就为自己报仇雪恨了，包括那个曾经寄予了她一丝怜悯的人，都在她的手下化成了一滩碎肉。
“七号成功了！”她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群人的欣喜。
这群蛆虫，把她当成斗兽场里供人玩弄的野兽来赏玩吗？
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即将降临的人们还在起劲地鼓着掌，有人甚至讨好地递上了备好的毛巾。
她没有接，只是掂了掂手里的铁条，刚才从钢窗上拆下来的衬手武器，死神一般虚无的笑容让她看起来那么超凡脱俗。实验室变成了她的游乐场，几次进进出出，一切设施都了然于胸的她按下了能够关闭实验室通往外界阀门的按钮。
那一天，所有的人都没有被嗜杀魔神宽恕，他们死在他们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岗位上。
第一次杀人，就是滔天的罪孽。
胧夜满身是血地站在残破的尸骸中间，连瞳孔都染上了杀戮的色彩，妖异而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