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光闻言,回过头来。
粉黛不施,素衣青丝,顾盼间娇俏可人,一如昨日。
她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而后慢慢站起身,向我走来。
一袭白衣,满头青丝,却见不着金步摇,凤头钗。
她好似还是那个横冲直撞,处处得罪人的娇蛮采女,然,双眸之中疲惫淡然的神色终不是以往的那个人。
胭脂上前去扶她,她摆摆手,径自坐在桌前。若是原先,只怕她看到这桌子的第一眼,便要破口大骂了。
我走过去,坐下,看着她。
她比之从前要沉稳了一些,虽然只有一点,但眉宇间到底没有那么骄纵。
空气中传来一股香气,我嗅了嗅,看到顾宜光腰上的香囊。
那是卢藜花的香气。
她让胭脂上茶,然后转过头,看了我半晌,道:“我就知道你回来。”
我注意到她眼中浮起的小小得意,竟然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她见我不说话,道:“我知道你恨我。”
“可是我也恨你。”
“自你入宫以来,原本属于我的,都被你夺了去。”
“我不甘心,皇上他原先明明那么宠我的,就只因为你,便三番四次的开口责骂我。”
她越说越气愤,神情中也带上一抹不甘怨恨。
原先的淡定从容,在看到我的时候顷刻瓦解,到底还是那个顾宜光。
我看着她,暗自思量怎样才能打击的她体无完肤。
终于,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面无表情道:“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谈何失去?”
她不知道我的是什么意思,茫然疑惑道:“你说什么?!”
“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为的,不过是铲除顾家势力,可笑你竟然深陷泥潭,挣脱不得。”
“若是当真我要与你争夺,你以为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大肆宣扬你对我的痛恨?”
“根本不用我去争,那原本就不是你的。”
她目瞪口呆,眼中渐渐充满绝望。
她喃喃道:“不可能的,皇上他......他明明说过最喜欢我的!不可能的......”
“他也对我这么说过。”
“不可能!”
“就算没有又如何?他怎样对你,不用我说,你自己看在眼里。”
她低下头去,抱着头,以防备的姿态对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微微一笑,道:“你竟然害死凝之,就该有我不会饶过你的觉悟。”
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她顿住,不知如何再续。
猛然,她抬头瞪着我恨恨道:“是你先找人刺杀我的!”
“何时?”
“就是潇凝之逝世的前一晚。”
我皱眉看着她,道:“不是我。”
“你休要狡辩!不是你,难道会是旁人不成?!”
我有些不耐,道:“我若是要除去你,大可自己动手。”
她满是怀疑的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动摇。
我稍一思量,便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会不会是皇后派人刺杀你,而后故意扭曲事实,从而挑起你我的矛盾?”
她摇头,道:“不可能的,皇后她还帮过我。”
我嗤笑,冷冷看着她:“帮你?怕是害你吧!”
“那个令牌,你可曾让她看过?那日我在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是假的吧?”
“不瞒你说,那晚我找到那个刺客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将刺杀我的时间告诉给了皇后,所以她才能布下这个局。”
“你仔细想一想,看我说的对不对。”
她呆呆坐在那里,良久,脸上终于露出恍悟的神情。
她渐渐颤抖起来,捂着脸低声哭泣。
我毫不犹豫的在她的伤口上洒下一把盐:“可惜你与叶芳婉吵了架,不然的话,你也不至于被皇后所害。”
闻言,她更是放声大哭。
我在心里细细琢磨,看来,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了。
皇后派人刺杀顾宜光,使她误以为是我,而后让人截住顾宜光派出的刺客,故意留下证据暴露顾宜光的身份。与此同时,一张纸条传至点羽苑,除去了身怀龙胎的凝之。
好,好!好一个一箭三雕!
沈濯则,你又欠了我一条命!
顾宜光还在哭泣,我怒火上来,不由咬牙道:“顾宜光!你好生糊涂!”
她泣了两泣,落着泪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潇凝之的!”
“没有想过又如何?你已经害死她了!”
“你当真是愚蠢至极,不分好坏。叶缳辛辛苦苦为你布下后路,你反过来气她,与之成敌。皇后心心念念的都是怎样除去眼中钉,你偏巴巴的往上凑,被人利用!”
“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胭脂端上来一杯茶,湿湿的眼里满是哀求:“颜容娘子,您不要发脾气了,主子她知道错了!”
我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道:“若不是我答应了叶缳要留你一条命,你看我怎么让你生死不能!”
她擦了擦泪,抽噎道:“我知道是我糊涂,可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你要打要骂,我随你去。”
我径自盯着地板,不去理她。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屋内的三人同时扭头去看,只见今昔端着饭菜,无辜的看着我们三个。
我道:“进来吧。”
今昔依言进来,又回身把门关上,垂手立在我身后。
过了一会儿,顾宜光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揉着眼对我道:“我现在不能出去,你能不能帮我把叶缳姐找来?她这几日都没有来看我,许是上次我的那些话伤着她了,她还在生我的气。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让她来一趟?”
她抬袖子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我不禁有些奇怪,一个小小的香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香气?
“你的香囊能不能让我看看?”
她指着腰间,问道:“香囊?你是说这个?”
“就是那个,拿来我看一下。”
她拽下来,递到我手里。
我翻来覆去的看,耳边听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面对面坐着,如此长时间的对话。”
我打开香囊,看到里面已经晒干了的卢藜花花瓣,凑上去闻了闻。
她看我如此,不禁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袖子闻了闻,道:“为什么你的衣服上也有这香气?”
她满脸纳罕,自己凑到鼻端闻了闻,皱了眉道:“我不知道啊,我穿起来的时候就有这香气了。”
“这香囊是你自己的?”
她拿过已经被我打开了的香囊,掏出里面的花瓣,道:“不是,是皇后给我的。”
我心底隐隐有不祥的感觉,却也找不到苗头,便重新坐了下来。
顾宜光将那花瓣连着香囊全数扔了出去,而后坐下来抚着杯口,默然不语。
我瞧着她的手指头在杯口一圈来回摩挲,道:“你跟皇上学的?”
我不止一次见到邵暝暄这样。
她点点头,嘴角翘出一抹凄楚的笑:“是啊,我见过好几次,就慢慢学会了。”
我垂下眼去,没有接话。
突然间,我感觉到对面的顾宜光呼吸急促起来,疑惑的抬头去看。
她面色潮红,喘不过来气似的大口呼吸,慢慢弯下腰去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胭脂大惊失色,扶住她一叠声叫道:“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我几步跨到她面前,听她用若不可闻的声音道:“肚子痛......好痛......”
肚子痛?!
我捏住她的手腕,随即道:“快去叫太医!她中毒了!”
今昔拨腿便往外跑,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顾宜光在胭脂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疼得汗珠一颗颗往外冒,脸色却是不正常的潮红。我和胭脂扶着着她努力地站起来,想要把她扶到床上去。
她摇摇头,痛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弓成一个虾米,双手紧紧按着腹部。
我也不敢再动她,只蹲在地上等着太医过来。
胭脂急的泪一个劲儿的往下落,连声叫她。
她身子缩的快要成个球,我看她表情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偏头便吐了出来,污秽物尽数落在胭脂身上。
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儿飘了出来。
胭脂丝毫不顾,仍旧抱着她不撒手。
我蹲在一旁扶着她,她一身素衣早已染脏,被冷汗浸湿,满身狼狈的摊在胭脂怀里。
我低声叫她,她侧侧头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闭着眼睛没应声。
我扒开她的眼皮,瞳孔已经微微涣散了。
我连忙叫她:“顾宜光?!顾宜光?!你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睫毛动了动,眼睛露出一条缝,无神的四处看了一下,最后落到我的脸上,凝住了:“潇怜之?”
我点点头:“嗯,是我,你撑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了。”
她像是没听到似的,又叫了一声:“潇怜之?”
“是我,是我,你想说什么?”
她定定的看着我,张了张嘴,气息微弱道:“对......不起......”
我如被雷劈过,僵直了身子无法动弹。
顾宜光已经不再挣动,软软的躺在那里,压在腹部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胭脂低声叫她:“主子?主子!”
那声音尖利刺耳,扎的我心一揪,仿佛破开了一个小口,一点一点的往外渗着疼,并不剧烈,却厮磨的难耐。
“主子!章太医来了!顾采女她——”今昔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我站起来,冲门外的两人摇摇头。
含元殿。
邵暝暄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漂亮的眉头紧紧皱着。
皇后一身凤袍坐在下首,端庄典雅,水润诱人的凤目微微眯着,稍稍翘起的眼角却含着笑。
我漠然的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不言语。
今昔胭脂都在我身后跪着,大殿里只有胭脂不时的抽泣声。
邵暝暄对一旁的章太医道:“章太医,顾采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太医跪着,道:“顾采女是中了铃兰之毒,铃兰之毒一旦服食便立即毒发,若不及时医治,便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
“铃兰之毒?”
“对,铃兰别名卢藜花,毒性较强。”
“顾采女怎么会中毒的?”
章太医一犹豫,道:“这个......下官仔细检查了顾采女宫内的衣物,发现顾采女的衣服上、锦被上都有卢藜花的香气,只是那香气并不是致命的原因。下官还在桌子上发现了顾采女喝剩下的半盏茶,以及一些卢藜花的花瓣叶子,许是那叶子不小心飘到茶水里面,顾采女喝了,这才丧命的。”
皇后凤目一挑,不急不缓道:“顾采女的命当真是苦,虽说派人刺杀颜容娘子罪无可赦,但是原先一个俏生生的人儿入了冷宫,临进去前还被娘子好一通教训。原想着进去以后能安生许多,谁料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来。”
我看她一眼,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说。
果不其然,她停了一停,接着道:“哎,只是顾采女就这么去了,本宫还未见到她最后一面。顾采女是在娘子面前逝世的,也只有娘子一个人见到了,说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遗憾。”
我还没有说话,跪在身后的今昔便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顾采女去世时,奴婢也是在场的。”
我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头,耳边只听皇后道:“你一个小丫头在那里,即便见到了又如何?况且,**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呢,现在顾采女与之共处一室,人就这么没了,说出去谁心里还没个揣测的。本宫与皇上自是不消说的,肯定会相信不是娘子干的,只是旁人听了未必就信。你是娘子的丫鬟,说出去又有几分可信度?”
她这一番话,表面上说是相信我,但言语间分明是在说我怀恨在心,害死了顾宜光,当真是话中有话,不言自明。
只是依她的性格,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才是。一来分量太轻,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任何一个人都是变数,只要肯出来为我作证,我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二来,邵暝暄绝对可以听出来什么,如此一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有些烦的。
这件事,可以说是对皇后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我心下有些疑惑,抬头间,便舍了这件事,问章太医道:“章太医,若是双手触碰过卢藜花花叶,而后沾染吃食,导致间接入口的话,可会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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