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道:“这是自然。卢藜花的毒性并不算小,哪怕是叶子在水中泡一下,也会致命的。”
我点点头,转过去看着邵暝暄,道:“皇上可曾注意到顾采女腰间佩戴的香囊?”
邵暝暄摇摇头。
我心底一阵心凉,面上不动声色:“顾采女腰间所佩乃是卢藜花的香囊。嫔妾一时好奇,拆开来看,问是何人所送。”
我顿一顿,看了皇后一眼,道:“顾采女告诉嫔妾,乃是皇后所赠。而后不知为何,将囊内花叶全数掏出,扔了出去。”
皇后风轻云淡的一笑,道:“那香囊确是本宫赠与她的不错,顾采女生气扔了出去,许是因为本宫尚未抽出时间去看望她。”
我嘲弄一笑,道:“哦?原来如此,皇后娘娘与顾采女的交情真是好。”又是一笑,我才道:“后来嫔妾与顾采女一同喝茶的时候,顾采女用手指来回抚弄杯口边缘。待喝了茶,便显现出中毒的症状来。”
邵暝暄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脱口问道:“抚弄杯口边缘?!”
我“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顾采女说,是见到皇上您总是如此,才刻意学会的。”
邵暝暄叹了口气,虽说气势依旧很威严,但好歹软了那么一点点。
我又转向皇后,微微笑道:“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嫔妾身后的胭脂,想必她不会为了这个昔日主子的对头,而对您说谎才是。”
胭脂已经忍住了哭意,嗓音干涩道:“颜容娘子说的不错,当时奴婢就在主子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皇后听完,仍旧带着笑,看了看我,也不再做声。
邵暝暄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来站到我身边,扶起我,而后对皇后说道:“这事儿就此罢了,皇后,你准备一下宜光的事情。”
皇后也站了起来,听此,朝他行了个礼,道:“臣妾知道了。”
出了含元殿,我停下脚步,道:“先去一趟荣惜院。”
今昔道:“梁主子还在落静居等呢!”
“没关系,让她多等一会儿,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儿。”
进了荣惜院,原本就清净的院子更显冷寂。
我推开门进去,看到叶缳坐在椅子上,神情怔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我推门的声音都没能惊醒她。
念迭站在她身后默默垂泪,见到我们进来,行了个礼,想要去叫她。
叶缳却率先朝她摆摆手,而后抬起头看着我道:“你来了。”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道:“不是我。”
她疲惫的点点头,面色发白,道:“我知道,若是我不相信你,当初也不会拜托你。”
我倚在椅背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道:“其实,顾宜光......她之前,让我帮忙通知你,想要你去看她,她想给你道歉。”
她出乎意料的平静,低垂着眼“嗯”了一声,细卷的睫毛静静翘着。
我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道:“这是我拜托张公公悄悄留下来的,你知道,以顾采女的情况,不能留下其他东西的。”
**妃嫔薨者,其衣物、佩饰、摆设、珠宝,可熔化、另行赏赐、重新加工、主位交换或用于陪葬。然,居于冷宫者、罪无可赦者、患病不治者,其随身饰物以及行宫摆设,全数焚烧殆尽,是为重生。
她定定的看着,伸手接过去,紧紧攥在手里,骨节都发白了。
我道:“我原本是想留下来一件衣服的,可是那样太显眼了,会给你招来麻烦。”
她还在看手里的银簪,愣愣的点了一下头。
我又道:“不过这簪子你要小心收着,它的意义,不用我多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没收它是小,牵连你是大。”
她不答话。
我叹口气,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霂熹还在落静居等我。”
谁料她抬起头,对我道:“以后,我不会再研制香料了,我也不会插足宫中之事。”
我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她素净的面容此时更是清雅,眉宇间藏着一抹失落。听到我问,她哀哀一笑,眼中尽是酸楚凄凉:“我插手**争斗原本就是为了宜光,如今我连目标都失去了,又为何要辗转宫闱,尔虞我诈?”
她柔软的眼眸染上湿意,红唇微翘,一瞬间风华绝代:“勾心斗角,费尽心思,只为一个顾宜光。”
我只觉得似有丈高大浪铺天盖地的迎面砸来,淋得我浑身湿透,满心冰凉。
她与顾宜光,与我和凝之,竟是那么的相同。
使劲全力斗得你死我活,不过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那个她。
想起凝之,不由心口一痛,喉头泛起腥甜来。
我匆匆忙忙告别了叶缳,几乎可以说是踉跄着跌出了荣惜院。
今昔在后面扶住我,忧声道:“主子......”
我摇摇头,声音暗哑:“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我站在濯缨池边吹着冷风,手脚冰凉。
我仍旧没有拿手炉,总怕那小小的一个金炉猛然打翻,便会在我身上燃起熊熊大火,扑不灭,浇不息。
厚厚的狐裘裹住身子,脖子里一圈绒毛软软的贴着,风一吹就来回摇晃。
虽然说狐裘很珍贵,可是身子却渐渐地凉了。
双手交握在一起,拿开的时候,相叠的地方浮起白白的印子,许久终于消了下去。
我看着远处的湖面,道:“今昔,随我去咸阳宫。”
咸阳宫。
殿内燃着红彤彤的火盆,原本银色的帷幕也被换成了朱红,衬得室内越发暖和。
皇后穿着正红色宫装,坐在枣木椅中,嘴角含笑。
我走进去,一股暖气顿时围了上来,冰凉已久的脸颊感觉到些微的刺痛,鼻头痒痒的。
皇后拥着手炉坐在那里,脚下也放置着一个暖脚的脚炉,整个人看起来慵懒惬意,却仍旧端庄犀利。
我径自走过去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动了动,将手炉从袖中拿出来,一旁的妁帘立刻上前接过,放在了桌子上。
她稍稍坐直身子,道:“颜容娘子大冷天的,不辞辛苦跑来,有什么事儿吗?”
我盯着她的眼,道:“皇后娘娘该是知道,斩草就要除根。”
她水亮凤目一眯,漾出条条波纹:“本宫自然知道。”
“那皇后娘娘想必也知道,什么是蜉蝣撼树。”
她唇边笑纹加深,点头,欣然道:“本宫知道。”
我眼神一凝,沉声道:“那又为何在大殿之上说出那番话来?皇后娘娘如此聪慧过人,肯定知道那对您并没有好处。”
她看我一眼,伸出白皙圆润的手,拿过月棠递上来的绣品,道:“本宫自然知道,只是做什么事都是一击必胜的话,未免太过无趣。游戏,当然是有输有赢才好玩儿,你说对不对?”
“就好像这绣品,本宫若是轻轻松松就绣完了它,那么它的下场,不过是淹没在其他的绣品当中。而倘若是在绣它的时候,绣针刺破了本宫的手指,那么本宫,一定会时时刻刻戴着它,因为它让本宫尝到了痛的感觉。”
说完,她轻轻一笑,又道:“同样的,若是本宫就那么容易的用顾采女这件事来扳倒娘子的话,本宫日后的乐趣可就没有了。偶尔来一两道开胃小菜,本宫觉得还是不错的。”
我冷冷的看着她,道:“嫔妾以为,这**之中能成为您对手的,不只嫔妾一个。”
她放回绣品,把手拢进袖子里,道:“可是实力最强大的,却只有你。”
“嫔妾更觉得,皇后娘娘应该多注意秦丽人或是罗婉仪。”
她玩味一笑,道:“无妨,人越多越好玩儿,不是吗?”
我站起身,垂着眼看她:“希望娘娘不要把自己玩儿了进去。嫔妾还有事儿,先行告退。”
转身走到门口,忽闻身后一把温纯嗓音:“潇怜之,你斗不过本宫的,你心太软。”
我回头,对上她笃定清凉的妖媚凤目。
她缓缓站起来,四周的空气好像稀缺起来,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她站直了身子,微抬着下颌笑着看我:“先是顾宜光,后是叶缳,现在是本宫。潇怜之,你四处奔波,就只是因为一个字,情。你太容易心软,看来,潇凝之的死还是没能激起你的斗志,可惜了本宫布下这个局,原以为至亲至爱之人的死,能唤醒你血液中的冷硬,结果真是让本宫大失所望。”
“本宫要的,是一个能让本宫尝尽滋味儿的强硬对手,可惜你太多情,软弱无能,当真是不如秦鸢的万分之一。”
我释放出周身杀气,展开笑颜,傲然道:“你要的所谓的对手,只是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机器罢了。相信我,我的斗志已经被你激发出来了,感情我固然有,但是我绝对会拼尽全力与你斗下去,我会让你体会到棋逢对手的快感。信与不信,日后自见分晓。”
我最后看她一眼,推门而出。
天已经稍稍黑了。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早,刚过申时,就阴阴的蒙着一层黑,透出沉沉的墨色来。
今昔在身后跟着我,道:“主子,您不能再去别的地儿了,天已经黑了,外面还这么凉,您身上还有伤,万一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好!”
我道:“放心,我们这就回落静居。”
回到落静居的时候,霂熹正张罗着要用膳,看到我,道:“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正准备用膳呢!”
如蕞和子规上来脱去我的狐裘,递给我一个手炉让我暖着。室内火炉旺盛,一片橘红色的火光在墙上跳跃,殿内的摆设也镀上了一层橘光,看上去暖洋洋的一片。
今昔回头关紧殿门,隔绝了嗖嗖吹着的冷风和黑压压的天空。
在外面呆的久了,猛然一进燃着火的屋子,鼻头一阵泛痒,冷不防打了几个喷嚏。
今昔忙道:“主子别不是着凉了,奴婢去给您端姜汤去。”
我应了一声,而后走过去坐下。看了霂熹一眼,我道:“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已经开始动手了吧?”
她嘿嘿笑着,夹了一口菜,道:“看透不说透,知道不?你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肯定累了,快吃吧。”
待用罢了膳,霂熹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让如蕞找了个小毯子裹着,脚下还踏着脚炉,不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今昔原本在给我换药,抬头的时候见到霂熹这个样子,不由直笑:“梁主子若是困了,就去睡吧,窝在这儿看着可怜兮兮的,奴婢都不忍心了。”
她迷迷糊糊咕哝道:“外面这么冷,我不想回去了。”
我换上寝衣,用右手将头发拨出来,问今昔道:“皇上今儿宿在谁的宫里了?”
今昔收拾着药,道:“葛良娣宫里。”
听此,我走过去摇摇霂熹的脑袋,道:“那你今晚就睡在这儿好了。”
她“唔”了一声,披着毯子站起来,搜索了一下床的位置,摇晃着走了过去。
我看着她一下子栽倒在床上,无奈的摇摇头。转过视线,就看到小衾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干什么,玉系用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床上已然睡死过去的霂熹。
我朝她们笑了笑,道:“今晚上你们也别走了,今昔、如蕞还有子规三人你们俩随便挑。”
还没等人家两人说话,今昔就走上去拉住玉系,边往外走边道:“你跟我来。”
如蕞见状,忙和子规走上去道:“今晚你就跟我们俩睡好了。”转而又对我道:“主子,那您早些休息,奴婢们就先下去了。”
我“嗯”了一声,她们便开门准备出去,谁料外面正进来一个人,险些撞在一起。
如蕞定睛一看,转头对我道:“主子,楚侍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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