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疼痛。
我挣扎着醒来,浑身虚软无力,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
窗外夜色黑沉如墨,看不到一丝星光。黑压压的泛着青,就像乌黑的砚台,摔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露出里面靛青色的原石料来。
殿内燃着香,细细的一缕白烟袅娜着升腾上去,如泡沫一般溶解在昏暗的空气中。香气渐浓,却掩盖不住那丝丝的血腥气。
心里猛然一跳,头脑开始清醒起来。
有人在我睁开眼的同时递上来一杯水。
微温的茶水湿润喉道,嗓子不再火烧般疼痛。
“怜之?”
我转动眼睛,向声音源头看去。
霂熹一脸担忧的凝视着我,见我看她,松了一口气。
她眼里含着担忧,连珠炮般的埋怨道:“你可算是醒了,怎么你最近总是受伤?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睡睡了多久?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诚心要吓死我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疲累无比,试着开了开口,嗓音仍旧嘶哑,但并不觉得干痛。
“我睡了多久?”
霂熹将空杯子递给今昔,道:“不多,两天而已。”
我咽下喉头腥甜,鼓起勇气问道:“孩子呢?”
所有人呼吸一窒,默契的没有说话。
我心下了然,醒来的时候腹中的异样感就让我明白了一切。
这个让我又爱又恨,充斥着复杂心情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拥有的长久。
一丝失落萦绕心间,带着出乎意料的伤痛,排山倒海汹涌而来,让人始料未及。就好似有人拿石头在心头研磨,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血肉被狠狠挤压,疼得让人发颤。
我好像是想要落泪,眼里却干涩一片。
极缓慢的扫视一圈,只见今昔、如蕞、子规都围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霂熹皱眉,道:“你在找谁?”
“我没有在找谁。”
我闭上眼,又睁开,问道:“那个时候,是谁扶住了我?”
霂熹把脸扭过去没吭声,今昔看她一眼,低声道:“是楚侍卫。”
我有些烦恼的揉了揉眉心,正待说话,便听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道:“你醒了。”
霂熹将我扶起来,我道:“劳皇上费心了。”
邵暝暄走到床前,面上眉头紧锁,似怒非怒。
“你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我眼皮一跳,答道:“嫔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道:“朕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心知他正在气头之上,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便抿了唇不说话。
沉默片刻,他一把捏住我的下颏抬起我的头,满是嘲弄的问道:“朕昨夜为什么失约,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他手指加力,掐得我的下巴生疼,快要碎裂一般。
我心里一刺,细细麻麻的感觉笼罩全身。
我漠然的掀起眼帘看他,道:“嫔妾知道,不劳皇上告知。”
他嗤笑,不屑道:“你知道什么?!”
我也笑了,更加不屑道:“嫔妾知道,昨夜皇上失约,是因为罗婉仪身子不舒服,彻夜相陪。”
我故意加重最后的四个字,看着他一瞬间僵硬的脸,笑得越发灿烂。
他冷哼一声,丢开我的下巴,退后几步道:“朕没有想到,爱妃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堪称无人能敌。”
我静静坐着,仍旧微翘着嘴角,反击道:“嫔妾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心系罗婉仪,可以为了她而违约。”
邵暝暄一愣,眼里渐渐浮出光亮来,道:“朕可以认为你是在吃醋吗?”
我笑的肩膀都在颤抖,道:“嫔妾怎么会吃醋,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皇上与罗婉仪情深意重,罗婉仪出了事儿,皇上担心那是应该的,这点小事儿,嫔妾犯不着吃醋。”
他脸色阴沉黑如锅底,眼里的光亮顷刻熄灭,声如寒冰:“对,你是犯不着,朕与估衣的情意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朕对你的好与她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抹一抹眼角,点头道:“嗯,那真是罗婉仪的福气,嫔妾怎么能跟她比?”
我们二人越说越烈,旁人听得心惊胆颤,想拦又不敢拦。
邵暝暄冷冷睇我一眼,脸色越发难堪,最终拂袖而去。
霂熹挥挥手,让今昔三人推出去,而后走上来,复杂的看着我,问道:“为何与他争吵?”
我看她一眼,复又垂下头去,道:“我方醒来,小产不说,还中了毒,他非但不安慰我,还拿罗估衣来刺激我。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霂熹长叹一声,道:“若是你对他无情无义,罗估衣又怎么刺激的到你?”
我抿唇不语,暗暗抓紧了被单。
她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眼角的光亮,道:“你抹的,究竟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我挣脱她的手,道:“你以为那是什么?”
她微微皱眉,岔开话题道:“你只道他不贴心,不晓得软言安慰你,可是怜之,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见我不说话,她只得续道:“那日你将要晕过去之时,是楚汀扶住了你,而他半路折回,自然全部映入眼里。”
我打断她,提高声音道:“楚汀扶住我,他该感谢他才是,又为何怒火滔天,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发脾气?”
“他是一个皇上,怎么容许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拥在怀里?说直白点,他就是吃醋。”
我心里一窒,不由更加愤怒:“他吃醋,就要来刺激我吗?!不顾我将将流产的身子?!”
霂熹又叹气,道:“怜之,你当真是榆木脑袋不成?你说那些话,摆明了是不把他当回事儿,他怎么能不生气?”
我又闭了嘴不言语。
她眼神清亮的看着我,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说那些话,告诉他你并不在乎他。你究竟是在告诉他,还是在提醒自己?”
我猛然抬头看她,直起背脊一字一句道:“他生气,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什么吃醋、恼怒,通通与我无关!”
霂熹一下子闭上了嘴,眼里闪着说不清的光。
“既然如此,也罢。”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你中毒的?”
我见她如此,也放松下来靠上软枕,道:“我懂黄岐之术。”
她道:“你会不会伤心。”
我撇过头去,不让她看见我的表情,道“当然,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况且我对这个孩子,可能比想象中的要重视。”
“可会报仇?”
“自然会。”
“你头绪没有?”
我闭上眼,把这几天的事情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而后摇摇头。
她皱眉,问道:“怎么会?”
我道:“我真的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况且,我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等我养好伤以后,我会让那人好看。”
霂熹微微垂着眼睛凝视着我的腹部,眼里透出惋惜的神色来:“我那么期望这个孩子,竟然就这样没了。怜之,若是查出来是谁干的,你莫要拦我,我定会让她骨肉为泥的。”
她语气平静淡然,却隐隐透出一股狠历来,仿佛刀剑相击,肃杀干涩。
我一凛,随即道:“能不能先让我来,你再上?”
她嫣然一笑,道:“当然!”
第二日我早早醒来,正要起身,门便被推开。
今昔走进来道:“主子,您今日不必去晨醒。”
“为什么?”
“皇上昨夜下旨,要您一直养伤,直至伤好为止,期间可以免去晨醒请安。另外,皇上还让皇后娘娘拟旨,封主子您为怜嫔。”
“怜嫔?!”
今昔点点头,默认。
我朝她摆手,径自翻身朝里躺下,不再理会她。
片刻,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又想起那日邵暝暄说的话,不禁微微一笑。
演一场戏而已,我竟然那么投入,险些葬送自己。
我摸一摸眼角,那日的泪水,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落下的?
早就知道,罗估衣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那为何心中,还是会感到闷闷的?
谁说我不是个好戏子的?
一场戏让我演的婉转动人真假难辨,邵暝暄,你可看得出我只是在演戏?
想必你也看不出来,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你又怎么能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