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章太医来给我诊脉。
其余两位太医早已各归其职,不再随章太医一同来落静居。
宫内众人听闻我流产的消息,就如沸了水般,不停地折腾。皇后与秦鸢异常的沉默,一反常态的保持缄默。
倒是葛良娣红着眼睛来了几次,抽抽搭搭的在一旁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直哭的我和霂熹头痛,好说歹说才止了她的泪。
还有,今昔她们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对劲,躲躲闪闪的,说话也是支支吾吾。我只以为是她们怕说错了话惹我伤心,便也没多在意。
这边我正在神游天外,那边章太医已经收回了手,道:“娘娘体虚气弱,流产一事伤了娘娘的身子,娘娘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我回过神,问道:“本宫中的是什么毒?”
章太医垂着头,道:“娘娘并不是中毒,那只是一般的堕胎药。”
我打量他一眼,略微沉下声音道:“难道章太医不知道本宫知晓黄岐之术吗?”
座下之人丝毫不见慌乱,而是抬起头,眼里有一抹为难的神色。
“并非下官刻意隐瞒,而是皇上吩咐过,不许告诉娘娘的。”
“为什么?”
他一犹豫,吞吐道:“这个......”
我隐隐皱起眉头,道:“章太医,那日所说,难道你忘记了?”
他温润的眸子一闪,解释道:“当然没有,只是毕竟君命不可为,下官再怎么归顺娘娘,也不可能背弃君主。况且,下官觉得这也是为娘娘好。”
我眉一挑,沉吟半晌,道:“你只管说,是好是坏,本宫自然明白。”
章太医看我一眼,道:“娘娘所中之毒不过是一般的毒药,里面掺杂了红花。之所以会吐血、腹痛,不只是中毒的迹象,还有就是娘娘原先落下的病根——情绪起伏过大就会吐血。娘娘以后要小心些,细心调理,应该会痊愈。”
情绪一激动就会吐血么?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嘲讽的一笑,我不在意的道:“本宫知道了。最近宫里的人身体情况都怎么样?”
章太医明显的身子一僵,思索一下,还是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苏御女被查出有喜,已经是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一愣,眉头紧紧地挤在一起,排山倒海而来的是愤怒还是惊讶我已经分不清楚了,不过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因为今昔等人的头已经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抿着唇,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压着火气问道:“怎么样?”
章太医道:“看起来情况不错,都很健康。”
“好,你下去吧,没事了。”
今昔和如蕞眼睁睁看着子规将章太医送出去,不自在的看看我,又把目光移开。
我端起茶杯来喝,试图压下心口不断泛滥着的气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昔惴惴不安,但还是答道:“是三天前查出来的。”
我捏着杯子的手一使力,指尖瞬时变得苍白,受到压迫的指骨泛着酥麻的痛。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今昔咬住嘴唇不答话,眸子中浮上一丝倔强的神色。
如蕞无奈,只得道:“奴婢们是怕主子您听了伤心,所以这才瞒着主子的,主子您莫气,这事儿是奴婢们错了,要打要罚,主子您只管说。”
我心里烦躁不堪,冷声问道:“宫里的人是不是都知道这件事了?!”
如蕞默默的点点头。
我登时大怒,一把将紧握在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出去。茶杯撞上桌角,一声脆响传来,顿时四分五裂。茶水四溅,有一些落在火盆里,发出“嗤”的一声响,变为白气蒸腾不见。
见我发怒,屋子里的人顿时跪了下去,连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胸口大力起伏,直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颤着声音吼道:“都给本宫滚出去!今昔如蕞留下来!”
待人全部出去,我怒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气得浑身发抖。
我指着她们,狠声道:“好!好得很!一个两个都学会瞒着我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独独将我撇在一旁,这就是我的人!若不是我今天问起来,你们还准备瞒我多久?!非要等到我站到苏舞面前,才打算告诉我吗!”
今昔惶惶的抬起头,急急解释道:“主子您别气!您千万别动气!奴婢知道这是奴婢的错,可是那个时候您正伤心着,若是在那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指不定会怎么样,所以奴婢才让人瞒着您的!”
我大力的拍上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荒谬!这种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就算当时我快死了,你也不能这么做!唯有这样我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突发事件!宫人的反应也是要立刻知道的才对!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你又怎么会明白这背后的利害!!”
今昔被我说的脸色通红,却仍是抬着头看我,满脸倔强道:“奴婢不要知道什么利害关系!奴婢只知道,若是当时对主子您说了这件事儿,主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一定会难受的!奴婢跟了您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主子吗?!”
我气得胸口一窒,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就要气晕过去,
如蕞忙上来给我抚着背顺气,嘴里道:“主子莫气!章太医说过您不能动气的!”边说边朝几欲落泪的今昔使眼色。
我急促地喘几口气,一把挥开如蕞的手,怒道:“你懂什么?!眼光短浅!你只道我听到她有喜的消息会伤心会难过,谁告诉你我会的!就算我会,那也比没有准备而被人暗算的来得强!你一向聪慧剔透,怎么现在就如此拘于眼前!!”
今昔终于忍不住泪,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的往下落个不停。
她抹一把泪,梗着脖子道:“奴婢就是拘于眼前!奴婢只是不想让主子难受,难受这样也错了吗?!主子您什么都不说,并不代表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气极反笑,冷眼看着哭泣的她,不屑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她抽了一下,嗓音也带上哭腔,不服输的看着我道:“主子与皇上相约赏梅,皇上因为罗婉仪而失约,主子当真不在乎吗?!”
“主子流产后醒来,得知没有了孩子,当真不伤心吗?!皇上在那个时候不但没有软言安慰,还拿罗婉仪来刺激您,您当真一点都不吃味吗?!”
“您故意说什么去迟到,说什么不过是小事儿而已,主子您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当真是小事儿吗?!您那样的脾气,奴婢还不知道吗?!若是听说了苏御女有喜,表面上定是装作无事的样子,心里指不定就钻进哪个死胡同里了!”
“您口口声声说入宫是为了报仇,与皇上耳鬓厮磨不过是演戏而已,您凭心而论,那当真是演戏吗?!若说是演戏,您又放了多少感情进去?!是十成?七成?还是当真一点也没有?!”
“梁主子若有似无的点拨您,就连凝主子都说您喜欢逃避,要您不要为了报仇就放弃一切,怎么您就是看不穿呢?!”
“您一直对自己说,您恨皇上,您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您把他当仇人,果真是如此吗?!”
“若是当真如您所说般恨他,那又怎么会在听他说罗婉仪与你们不同之后而茫然失措?又怎么会在听说皇上他为了罗婉仪而失约后气愤难抑?又怎么会为了皇上而伤心难过?!”
“您这个样子,让奴婢怎么敢放心告诉您苏御女有喜的消息?!奴婢怎么敢?!”
我震惊的听着她的嘶吼,心底像是包得厚厚的蚕蛹,一层层被剥开来。
从那日邵暝暄离去之后,他就极少来落静居。即使在宫内相遇,也只是不冷不热的看我一眼,擦肩而过。
张连总说:“娘娘莫恼,皇上这是在闹别扭呢。不过几日,等皇上气消了,就没事儿了。”
我总是不答话,继续朝前走,不去回头看那挺拔修长的背影,默默向前走着。
那晚他的失约,我说是不在乎没关系,其实心里的怒火早已将我淹没。我固执的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被人欺骗而觉得生气,只是单纯的生气。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若是当真如我所说,那听到苏舞有喜时,心里的惊诧、愤怒和惶然又该如何解释?
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能!
我瞬间清醒过来,心底最柔软的一片又被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密不透风。
我坐下来,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你想得太多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多情,他是他,与我无关。”
“无论他或他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考虑的,只是这件事与我的复仇计划有没有关系,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如此而已。”
“不要再自以为是的想那么多,我念着你跟我这么长时间,这次不再追究。只是以后,不要再妄自揣测我的想法,你永远都猜不对的。”
我说完,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如蕞,而后站起身走至门边。
踏出门槛,冷气狠狠打在身上,让人一阵清明。
关上门,留下满室的火光和暖气,毫不眷恋的向外走。
早在入宫那天,我的身份就注定了。
不是娘子,不是宠妃,不是潇家小姐,而是一个戏子。
我只是一个戏子,注定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