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萧山山脉蜿蜒数千里,山道崎岖,崇峻险恶之极,几乎将山麓下的村庄与外世隔绝。萧山以北,已为天野原州的地界。翻过了山头,便是一望无垠的荒原,往往要走上半日或许更久,才能见着人烟。
萧山之南,又有楚水阻绝,险山恶水相连,使得山脚下东余村村民数百年来从未与外界往来。再往东去,便是边荒之地,其地多恶瘴毒物、凶禽猛兽;更有洪荒遗种上古异兽,茹毛饮血之蛮族夷民。是以自古以来鲜有世人涉足其间,人迹罕至。
东余村虽地处偏远,却也是依山临水,真个若世外桃源般。村中民风淳朴,其间村民打渔耕作,怡然自得,恍若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般与世无争。
这一日,本当是碧空万里。天际忽地传来阵阵闷雷,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村中民众想来是骤雨将至,不以为奇。不多时,天空风云骤变,转瞬间黑云便已压至山顶。
一位中年村民站在村口,望着平日里风波不起的楚水声势浩大地翻腾迸涌,不禁双眉紧锁,口中念念有词。不远处,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望着中年村民,唤道:“贾伯父,马上要落雨啦,快回家罢。”
中年男子恍若未闻,依旧望着汹涌澎湃的江水。少年见他没有应答,走上前去,扯了扯那汉子的衣角,说道:“这天气变得好快,贾伯父,我们快回屋里去吧。”
中年男子望着身边的少年,原本严肃的脸色变得祥和,笑着对少年说道:“楚河啊,伯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适才风太大,没能听清楚你说什么。”被叫做楚河的少年闻言,乖巧地将刚才的话又大声说了一遍。
中年汉子忙点头应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屋,这就回屋。”说着,同那少年一起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一阵风起,吹落了枝头的桃花,伴随着黄豆般大的雨点,飘落在这片安宁祥和的土地上。中年汉子裹了裹衣衫,回头又望了一眼惊涛拍岸的江水,满怀深意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雨已是极大了,天色愈发地阴沉。狂风怒号,如一只狰狞的巨兽在天地间咆哮着,那架势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都要摧毁。
中年汉子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雨声,不由地响起十数年前,那场让人永志难忘的灾难。
一声惊雷划破苍穹,如撕裂长空一般,毫无征兆地在村庄的上空炸开。原本汹涌的江面,一个巨浪应着雷声高高打起,浪头一浪紧接着一浪,震耳欲聋地拍打在江岸上。
中年汉子安抚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刚毅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焦虑。屋子中央的炉子升起了火,火光照着少年无邪的脸膛,红通通的。
中年汉子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刹那间,漫天风雨扑袭而来,火炉所散发的微薄热量瞬间便荡然无存。冷风钻进了屋子,吹得炉火猎猎作响,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
黑沉沉的天空之中,呼啸的狂风挟着漫天雨丝,铺天盖地地拥了过来。苍穹静默,亘古不变。
不远处的江底,似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长啸,似龙吟般低沉而浑厚。这啸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中年汉子怔怔地望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江涛,忽然脸色大变。
“狎嗷……”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啸,惊得所有村民都推门而出。接着,只见江面上涌起一个高如小山的巨浪江涛,带着呼啸的风声,席天卷地,重重地落了下来。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震。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村落近江边的大半村舍,都随着巨浪的拍打崩解、冲散。那些幸存的人们,仓皇地逃出屋子,背着楚水向北逃离。
众人的身后,一片漆黑的江面上,不知何时却多出一只庞然大物。这竟是一只硕大的巨兽,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极大的蟒蛇。巨兽只将半段身子探出江面——仅仅是这半段躯体,却已离地数十丈高,令人望之胆颤。
“这竟是……龙蛭!”中年汉子不禁动容。那叫做楚河的少年闻言,钻出门外,不顾打在脸颊上生疼的暴雨,眯着眼望向奔腾的江面上那所谓的巨兽龙蛭。
黑暗中,龙蛭那双幽明的硕眼,就像是两盏怪异的明灯,在风雨中明暗不定。楚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单单只是这双邪异的眼睛,却足以震魂慑魄、教人心寒。
龙蛭晃动着巨首,又是一声长啸,刹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作。那长啸声竟化作声浪,又是催起一波浪头。这啸声直震得众人是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定,连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腾。
啸声方落,却只见江面之上冲起一道巨大的水柱,一道黑影破浪而出,直冲天际。
“嗷呜……”这只不知名的异兽紧接着发出一声嘶吼,那吼声震耳欲聋,竟生生将原本打起的浪头撕裂开来,分向两边。
中年汉子直直地盯着这只在半空之中不停盘旋着的奇兽,口中喃喃道:“虎蛟……是虎蛟……定是他了……”
虎蛟在空中盘旋数周后,方才落了下来,挥动着双翼悬停在那只龙蛭的旁侧。楚河这才依稀瞧清了这只异兽。与龙蛭一样壮硕的躯体下,长着四只粗壮无比的脚,身后拖着一只长长的尾巴。背上是两张如蝙蝠一般的巨翼,狰狞的脑袋上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地向外吐着信子。
两只巨兽却再不往前分毫,四只眼睛发出幽幽的绿芒,就这般从上方望下,瞧着眼前这些对它们来说如蝼蚁一般的人们。
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连原本翻腾不已的江面,也只是缓缓地晃荡着江涛,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暗中的楚水之上,远远地传来一阵空灵的吟唱,如梦如幻,虚无缥缈地在江面上荡漾开来。连那两只异兽仿佛都为这天籁之音所迷,发出低沉的吼声,笨拙地晃动着身躯向两旁退开,完全不似之前那副凶煞模样。
原本被两只巨兽雄踞的江面忽然变得旷阔,中间让出来一道极宽敞的“水路”,“水路”的另一头隐有灯火通明。少顷,火光渐近,但闻一声马嘶,却见一匹通身泛着微光的白马人立而起,踏浪而过,如飞如风般驰于楚江之上。
白马高达二丈,朱鬣至膝,尾长及地;踠蹄生风,如踏火云于足下。马背之上危坐一人,此人身着白衣,头戴玄冠,也不见他有何行止,那白马竟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白马之后,有六男六女十二童子,手掌莲灯,就这般不凭一物地浮于江上。那吟唱之声,便是出于他们之口。
中年汉子忽觉怪异,下意识望了望身旁的少年。却见少年神色呆滞,如同失神一般,缓缓地向江边走去。中年汉子心中一惊,一把拉住了他,再望向其余村民,无不是这般模样。
楚河正为靡音所惑,恍惚间只觉臂上一紧,一阵暖流自后背传入心田,不禁打了个激灵。回头一望,却见是贾伯父正拉着自己,另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背上,心生疑窦:“怎么回事?”
中年汉子沉吟了片刻,眉头一凝,从衣襟上扯下两块碎步,递给楚河,淡淡说道:“塞住耳朵,用手捂住。”
楚河不知他是何用意,满脸困惑,但见贾伯父说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便依言将布块塞入耳朵,再以双手紧紧捂住。
却见那中年汉子面朝江面,突然张开大口,纵声长啸起来。楚河虽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声音,耳畔却依然被震得嗡嗡作响,身体不由地一颤,险些跌落在地。
这一声厉啸如雷霆巨响,狂风般地卷过了江面。却只见那原本清唱细吟的十二位童子个个张口结舌,面露错愕之色;紧接着脸色变得痛苦难当,宛若承受着酷刑一般。又过得片刻,便渐渐有人不支,浑身不住颤栗;更有甚者,却已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中年汉子见势,闭口停啸。再瞧向那些童子,却都已是面无人色,狼狈不堪,怎复之前那般飘然潇洒的仙家道童模样?
中年汉子打了个手势,令楚河将耳中的布片取出。那些被妖音迷惑的村民此时也被震得清醒过来,茫然地四处张望。
楚河望着江上,又望了望身前这位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中年汉子,心想他一啸之下,威力竟至于斯,当下心中更是三分畏惧七分敬重。
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笑声。众人抬眼望去,却只见那原本端坐在马背之上白衣玄冠的神秘人物,蓦地飘忽而起,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一跃便到了七八丈外的江岸上。
“想不到这十五年来,云文兄竟落魄至此,躲在这偏远的深山之中见不得人。”那神秘男子说完,又“桀桀”地怪笑起来,声音干枯晦涩,教人闻之莫不皱眉。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当初真不该留了你这条狗命。想来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年你定仍是四处为患,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罢。”
那神秘的男子闻言,脸色骤变,原本狰狞的脸上顿时凶相毕***森森地说道:“贾云文,你逞不了多久的口舌之快了,今日我便让你葬身于此。”
叫做贾云文的汉子嘴角一扬,说道:“也罢,既然你依旧执迷不悟,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代天下苍生除去你这个祸害!”说着一声断喝,身子腾空而起,接着便闻一声炸响,一道白光自他身下破土而出,发出一声清越的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