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春,梅子熟了,府里的年轻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姑娘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爱情的喜气,他们要到野外去了,一边踏青,采摘那酸溜溜的梅子,一边唱着《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年轻的男子啊,请来追求我吧。莫等梅子熟在枝头,掉落地上。
要是看到你心仪的人,就可以往他身上丢梅子,他要是也正好合意你,或许就会送给你礼物。
我听得两眼发光,羡慕得很,嚷嚷着要和侍女一起去凑热闹,信陵君却以我身体尚未大好为由否决了。
我身体也确实还很虚弱,大夫特别交代不能让春寒侵入了,不然落下病根以后更难养好了。我只好乖乖带在房间里烤着暖炉,想象她们见到了多少帅哥,唱了多少情歌,信陵君坐在一旁,时而看看书,时而看看我。
“你会唱《采篙》吗?要不你唱来给我听听?”
信陵君开口唱了起来,第一次听信陵君唱歌,没想到唱得也不赖,信陵君唱罢,从陶壶里折下一朵桃花,扔到我身上。
我装作不懂他的意思,拿起桃花,别在耳朵上:“嘻嘻,漂亮吗?”
“漂亮。”信陵君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暧昧的气氛,侍女匆匆地跑了进来,说有门客来见,有重要的情报,信陵君马上大步走了出去。
原来没有继续攻打赵国的秦军,在休整了两个月后,又开始挥师南下,直奔魏国而去。那可是信陵君的祖国,他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门客总管忙得焦头烂额,频频带着门客来说服信陵君回魏。但信陵君一直犹豫不决。
我知道他的难处,特意煎了一豆地瓜饼送到他书房去。信陵君抬起头,放下毛笔,温暖的大手包住我冻得凉凉的双手,不停地往我手上呵热气:“天气冷,怎么还来,你病还没好,怎么就下厨房了,那些下人都是干什么用的了。”
“我好了很多了,倒是你,不要那么愁了。”
“你知道我愁什么?”信陵君拉过站着的我,将我的手指放在掌心亲吻着。
我抽回手,点点头,说:“你想回去,对不对?但又不知道回去是不是对的。”
信陵君觉得不可思议地扬了扬眉:“真亏你能理解我。是啊,当初是我自己抗命救赵,违背了魏王的意愿,还杀死了将军晋鄙,算是彻底和魏王关系破裂,以致客居赵国十年不能回国。如今魏国有难,我本应归国助王一臂之力,其实,这也正是我一直都在期待的。但是,回去,真的还能再领兵打战吗?魏王真的能既往不咎,一如既往地像以前一样信任我吗?我真的不知道……”
我用手指抚平了他蹙着的眉头:“看你眉头皱的,我们那有一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意思就是说,不用烦恼那么多,到时候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吃点心吧,我不打扰你了。”信陵君在我手背上贴了一个吻,便放开了我,我披上外袍离开,刚走出门,迎头碰见门客总管带着两个老头,定神一看,不是毛公薛公么?
他们也看见了我,盯着我愣了半天,我这才想起上次遇见他们的时候我是男子打扮,赶紧用手遮了遮脸跑了。毛公在背后跺着脚嚷道:“这不是那个小兄弟么!怎么变成个女娃子了!”
不久有传来战争的新消息:秦军一举攻下魏国大河北岸的两大要塞——高都、汲城,斩首魏军八万!拔城不多,但魏军主力却大半覆没,以致逃回大梁还溃不成军。
听到消息,我赶忙跑去找信陵君,这几天来不断有魏国的使者来请信陵君回国,但信陵君竟然吩咐了所有人,一率不准通报,以致魏国的使者一直都见不到信陵君,只能干着急。而信陵君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把心事都藏在心里,自己难受。
信陵君的房门还是紧闭着,我刚想敲门,却听见了里面传来谈话声。
“信陵君,恕老夫直言了!”是毛公的声音,没想到平时像个老顽童似的毛公这时如此严肃,说话掷地有声:“公子你身负天下厚望,应当马上结束客居他国异乡生涯,立刻回到魏国,即魏王之位,兴我大魏,联合六国,抵抗秦国!”
我一听吓得不轻,这个毛公,竟然叫信陵君篡位!这可是天地不容,诛九族的大罪,他怎么能这样教唆信陵君!
果然信陵君非常气愤,拍桌子说:“我平时听信毛公贤,没想到毛公竟也如此迂腐,这分明是欲陷我于不义,为天下人所不齿!”
薛公呵呵笑说:“公子请坐,消消气,没这么严重。毛公本意没错,公子若是做了魏王,便可使国内安定,民安居乐业,再变法图强,击退强秦,与秦国一争天下!这岂不是对公子,对我魏国大好之事!”
虽然这样做于礼法不对,但是如果信陵君能够做魏王,的确是魏国一大好事,也是天下一大好事。
毛公也趁热打铁说:“当今天下,是秦国一强独大,反观山东六国,赵国已呈衰微之势,齐国偏安海隅,楚国支离破碎,燕国一团乱麻,韩国自顾不暇,无一国堪为合纵轴心也!惟有魏国,处于河外腹心,沃野千里人口千万。更为重要的是,魏国有公子!公子文才武略名动天下,更是王族嫡系,在魏国乃至天下是众望所归朝野咸服,如果能取当今平庸魏王以代之,何愁魏国不兴山东无救?”
信陵君叹了口气,隔了一会,说:“魏王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无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从情理上,我都不可能做这样有违人伦大道的事!当初大王和我决裂,也是情理之中,本是我私窃兵符,还杀死了晋鄙,错在于我先。大王反而没有因此而降罪与我,也可以他对我的宽宏大量和仁慈了。如果我还欲自立魏王,岂不是天下唾骂?也不是我魏无忌的作为了。所以二公,不必再说了,二公的好意,无忌已经心领了!”
毛公和薛公听罢,哈哈大笑说:“公子迂腐,老夫今天见识了,告辞!”
我忙跑到花丛里躲起来,看见毛公和薛公愤愤然地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去决然离去。我心顿时失落得紧,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我不能像毛公和薛公一样劝信陵君去夺自己哥哥的王位,但我也不想信陵君干巴巴看着自己的祖国受难而内心煎熬。
我决定让使者见一见信陵君,便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连夜让门客总管带我去魏国驿馆找魏国使者。使者一听我的来意,大喜过望,带了魏王的诏书跟我去见信陵君。
我敲开信陵君的书房,信陵君正独立捏着棋子冥思。我让使者带着诏书进去。不一会,使者沮丧地走了出来。
“难道你就看着自己的国家沦陷而袖手旁观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这不是你,这不是一个魏国公子的作为,这个懦夫,是懦弱的表现!”我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骂。
信陵君被我的架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我头发湿答答的,忙拿过毛巾为我擦,我气汹汹地把毛巾拍掉,怒盯着他说:“你的国家存亡危在旦夕,你就如此冷眼旁观?”
信陵君想发怒,看了看我,又软了眼神,将怒气压下,叹了口气,说:“这些事你别管,好么?这么晚你怎么还出去,还淋湿了,要是又生病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说完拿起毛巾仍旧为我擦去头发上的雨水。
我的怒火顿时都化为绕指柔,哭着抱住信陵君的腰:“魏国幸在有你,才保得多年平安,如今你一走,魏国危如累卵。可你终究是魏国人,是魏国的公子,没有魏国就没有你,没有你也就没有了魏国……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理想,你雄才大略,你傲视天下,你肩负着魏国的生死存亡,岂是会计较个人得失而舍弃魏国人民于不顾?你说是不是?”
“这是你心中的我?”信陵君用温暖的双手抱起我的冰凉脸,那一刻,我却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喜欢用双手温暖我的小脸,掐着我的脸说我真丑的男孩。
信陵君许久未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我靠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跳慢慢趋于平静:“好!我们回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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