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柳桥之约
经此一番折腾,众人再无兴致,只得鸟兽四散。
我向紫萱告了声别,便往相府而返。路上问及崔融为何会来,却是飞烟寻我不到,料我会去醉生梦死,只得央他一同前来寻找,于是便有此前种种。
车厢内,飞烟跪坐在角落,低头揉着衣角,却不敢看我。我心中好笑,傻丫头啊,明明是关心我,却为何要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呢?
车马粼粼而去,回到相府已是正午时分。我微微用了些午食,便在厅中枯坐起来。我本拟阅读些古卷残篇,但刻在书简上的魏国文字,实在让我有心无力。十个字之中,倒有五六个字是我不认识的,至此方知,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若不是当初在学校不用功,此际也不会成为一个文盲。
正自百无聊赖之时,忽闻有人拜访。却是,胖子魏逸、魏崇明、紫萱的仆从送来大礼,礼品无非是百年老参、灵芝等等名贵的大补之药。
我揭开礼盒,看着铺得木案都是礼品,心中苦笑:我哪里是失忆?若是真失忆了,这等补品怕也无济于事。虽是这么想着,但我内心还是不由一阵温暖。不过,紫萱竟也差人送来礼品,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礼品倒也别致,名为天王补心丹,似乎为补心之药,但不知是何人炼制。
我向飞烟道:“把东西收起来吧!”
飞烟疑惑道:“公子不服用么?”
我没好气地笑道:“是药三分毒,我又没病,服它作甚?”
飞烟闻声,不在言语,只是把东西装回盒子,存放起来。
我看了看窗外,此时,太阳已然从中空,慢慢向西坠去。我道:“飞烟,你可知柳桥在哪?”
飞烟道:“柳桥?公子要去柳桥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正有一件要事要办。”
飞烟犹豫了一下,道:“柳桥……鱼龙混杂,依公子的身份,恐怕不方便去。”
“鱼龙混杂?”我楞了一下道:就是贫民窟吧!”
飞烟点了点头,道:“公子知道就行,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我笑了笑,伸了下懒腰,道:“虽是贫民窟,但也不凡一去。你公子我,身子也没那么金贵!”
飞烟见我执意要去,便道:“那是否要把崔教习叫上?”
我沉吟一下道:“那倒不必了,就你我二人。”虽说崔融这样的大剑客护驾,会让人心安不少,但是此等幽会佳人之情,实在不宜叫一个保镖。况且,我还真不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杀我。
飞烟点头道:“那公子何时出发,我叫人准备马车。”
我看了看天色,问道:“这里到柳桥用得多少时辰?”
飞烟估算一下,道:“若是步行,大约三五刻吧。”
我道:“那便在申时三刻出发吧。”飞烟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想是备车去了。
备好马车,飞烟又返回我的屋中,并端来一壶茶水。而待我把茗茶细细品尝一番,不觉已到申时。
“走吧!”我齐身率先向外走去,飞烟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马车自侧门向南行去。
我揭开车帘,一路观看着热闹街市。面对这与众不同的古色古香的街道,我初始直觉新鲜,但刻下只觉自己格格不入。我喜欢这种古朴的感觉,但我更怀念前世那熟悉的钢筋与混凝土浇灌出来的都市,虽然我曾一度大肆批驳的它没有生气,没有文化。
“飞烟,你以后有何打算?”我心中颓然,转头问飞烟道。也许这句话,不止是问她,还是问自己。因为我确实不知,我的未来应该在哪里?
“打算?飞烟不知。”飞烟在车辆的角落里小声道。不知为何,自那里的事情发生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与我拉开距离。虽然车厢并不大,但是她却刻意地跪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
我笑道:“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你终归是要长大的。”
飞烟沉默不语。
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无论大小。飞烟,告诉公子,你最想干什么?”
飞烟沉吟了一下,小声道:“我,我只想服侍公子一辈子。”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飞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公子终究会离开的,会死的。你不可能会永远跟着公子,你要为自己的未来找条出路。比如……找户好人家,相夫教子……”话一说出来,我就觉得后悔,也许我还是幼稚的吧,竟用现代思维来替代思考。或许,这话我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我终究离开这里,在茫茫人海寻找杨沛沛,不管她是否来到了这里,但我都必须要去找她。
声音落地,飞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我挪了挪身体,靠了上去,托起她小脸。
只见她双眼通红,竟泪流满面。
飞烟哽咽道:“公子,您现在是要赶飞烟走么?”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心中一时柔肠百转,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了。
我笑了笑,帮她揩去泪痕,道:“不会。只要你愿意,就一辈子跟着公子吧。”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竟和她有种相濡以沫的感觉。也许我本就和她一样,似一蓬无主的孤萍,孤独地飘荡在萧瑟的风中……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但相忘谈何容易。若是谁都做到太上忘情,那我也不能至今对薇薇或者沛沛,牵肠挂肚。
柳桥果真不远,马车抵达之时,日才刚刚偏西。紫萱约的时间是申酉之间,但我想,我应该是早到了吧。
南城果然与北城迥然而异,虽然依旧热闹非凡,但街市和建筑却显得破落。也许南北街市之别,即是星际酒店和大排档的区别吧。也无怪飞烟说我不适合来这里,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向我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室子弟,怎可飞入寻常百姓家呢?
我一跃下了马车,路人古怪地看了数眼。或许是因为我的衣着太为华丽了吧。我笑了笑,往前走去。
柳桥却是一条不大石桥。如一弯彩虹,横卧在穿城而过的河水之上。我想,大约是周边遍植垂柳,故以名之。
我站在桥头,但紫萱却不见踪迹。她大约还未到吧。
也许女人,无论古今,都是喜欢晚到或者迟到。这倒不是说她们不守时,只不过,她们喜欢这种让人等候的感觉,或许这样才的会她们觉得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是有分量的。
马车早已被我打发回去,我只让车夫在戊时来接我。飞烟我本也拟让她回去,但又怕她乱想,只得放任不管。按说,我与紫萱的谈话内容,她是不宜知道的,但此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河水潺潺,流觞而去。
落日余晖,恣意抛洒在水面上。
烟柳随风款款而舞。
突然间,我竟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也许此间景致,恰如当初,但我是否如徐志摩一般,悄然而至,悄然而走,一片云彩也不曾带走,如同一名无关紧要的过客呢?
河面上,忽地驶来一艘蓬船,船桨拍打河面,激起数层浪花。
我怔怔看着它,一时间心绪飘飞。
蓬船在桥边停靠了下来,这时,船内钻出一名头戴乌纱斗笠的女子。
她揭开垂在面前的乌纱,笑道:“劳公子久侯了!”却是紫萱、她这副布衣裙钗的打扮,又面乌纱,我若不细看,也只当她是渔女了。
我站在桥上,低头向她笑了笑,道:“在下也是刚到,倒没等多久。只是小姐这般打扮,一时让源都认不出了。”
紫萱笑道:“仓促而来,萱儿素面朝天,倒让公子笑话了。”
我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紫萱掩嘴笑道:“人说公子源剑锋锋利,萱儿倒认为公子的词锋犹在其上呢。只是萱儿蒲柳之姿,当不得这样的夸赞。”她这般自谦,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尴尬地嘿嘿干笑起来。事实山,我如此赤裸裸的夸赞于她,确实显得我别有所图了。
紫萱横了我一眼,道:“公子不准备登船么?”
我心中一动,心想她是要在船上谈事。于是,转身招呼飞烟下桥,欲要登船而上。
然而,我刚登上了船头,飞烟就要跟上,这时紫萱却道:“公子,此事怕不宜再入第三人耳。”
我顿时愕然。或许,此事飞烟确实不宜知晓,但我料不到紫萱竟说的如此直接,而让人难堪。
我正要打个哈哈,飞烟却向我道:“公子,飞烟就不上船了。我在桥上等候公子就行。”说着我故意向我笑了笑,教我放心。
我心中苦笑,无奈地点了点头,柔声道:“那好吧,你自己保重,我会尽快回来的。”
飞烟点头笑了笑。这份轻松神情,不知是装出来,还是真实流露的。也许她内心是敏感的,并不像她外表那么单纯。
我道:“那你去吧。”然后目送她转身离去,直至她登上桥上,我才在船头落座。
我刚落座,紫萱便向我丢来一把船桨。
我楞一下,然这时紫萱却道:“划船!”
她这份气鼓鼓的样子,我哪里还会不明白其中究竟?或许,她是见我和飞烟过为亲腻,气不过,是以让我当苦力,以示惩罚。女人啊,为何总是这般有趣?
我拿起船桨,笑着问道:“小姐欲望何方哪?”
紫萱哼了一声,却不看我,冷冷道:“往回划,逆水行舟!”
我心中好笑,美人火气不小呢。但我此刻有求于她,哪里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把船桨伸入水中,一通划拉。
我本以为划船本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不料我这么一通乱划拉,小船非但没有向前移动半分,反而在原地打转起来。直转得我天旋地转。
“停下!停下!”紫萱一个踉跄,身子差点站不稳,跌坐下来。我见状,急忙停止手中的动作。
她稳稳身子,惊讶地看着我,问道:“你不会划船?”似乎我不会划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我摸了摸老脸,不好意思道:“不会!”
紫萱为之莞尔,道:“不会,你还乱划?”
我笑道:“既是小姐吩咐,源只能万死不辞了。”
紫萱怔怔地看着我,忽地幽幽叹道:“公子源啊,萱儿明明知道不能把你话当真,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
我见她说的认真,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了。也许,我终究是改不了喜欢与美人调笑的臭毛病吧。以至于,每每与人暧昧不清。这,其实并非我所愿。
“妙语连珠公子源,此刻竟也会词穷!”紫萱抿嘴笑道,神态有点顽皮。我嘿嘿笑了声,不置可否。这倒不是说我做贼心虚。只是,有时候,你越是解释就越会让事情纠缠不清。
紫萱见我不答,笑道:“把船桨给萱儿吧。”
我依言把船桨递了过去,但是却不敢看正眼的看她眼睛。因为,我确实害怕自己万一受不了她含情脉脉的眼神,而乱了分寸。
紫萱果然是御舟高手,只是轻轻拨弄数下,船儿缓缓破浪,向上游驶去。
秋风自河面拂来,说出清爽、惬意。
我盘腿在甲板上打坐了起来,极目眺望河的两边。虽然,我没有望向紫萱,但是我分明感觉她的眼神紧紧锁着我。这让我的内心有些忐忑。
小船驶离了闹市区,我转过头来,迫不及待道:“源已应约而来,小姐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紫萱嘻嘻笑道:“什么答案?”
我皱了皱眉道:“自然是刺客了。”
紫萱不由叹道:“难道公子你就这样想知道答案么?”我不知道她因何发叹,但刺客于我攸关性命,我不能不问。
我正色道:“是。源虽无德无能,惟不敢轻贱性命,任人鱼肉。”
紫萱抬头望了望远方,幽幽道:“其实,有时候忘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好吧,公子若想知道,那先回答萱儿几个问题吧。”
我不知她要问什么,但仍点了点头,道:“小姐请问。”
紫萱看着我的眼睛,道:“你喜欢过萱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