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先发制人
广场上的夜宴还在继续。而我们的防御工事,也开始修筑。
我从北军挑选出来的500精锐,此刻尽皆挥铲如飞,尽管长年驻守王城的他们从未干过这等苦功,但在我雷霆军威面前,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事实上,北军并非如我想象中的不堪,只不过“天子之兵”总有那么股自以为是的骄纵,并且它的执掌者——“左将军”辛替否一直疏于管理,是以才造成这样一种混乱的局面。
一条一条坑道渐渐成型。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在修筑防御工事,还是在为晋无衣挖掘一个巨大坟墓。其实,我内心也会后悔过,因为我想不通,只为我一己之欲,而拉上这么多人做陪葬,这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错和对,本身就没有任何区别,只看你从哪个方向去理解它。
夜风把广场上靡靡之音带来。鼓声顿挫,编钟齐响,有歌者唱曰:“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这是《诗经》中的《大雅.江汉》,说的是周宣王亲征平淮夷的事情。按说这等天子雅乐,不是魏国所能奏的,但周王室积弱已久,形如虚设,也没有人在意那么多了。
我一时心神激荡:“江汉浮浮,武夫滔滔!”也许真的是一个万事以战先的年代,而我注定要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随波逐流而去。
“怎么了?”崔融安排好工事,来到我的身后。
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对了,工事如何了?”
崔融转头望了望身后,道:“工程有点浩大,也许要到天亮才行!呵,崔某还是第一见到这样的防御工事呢。”
我笑了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防御工事,而是一个瓮,请君入瓮!”
崔融楞道:“请君入瓮?”
我点了点头,道:“先生请看这纵横交错坑道,倘若将它们连接起来,像什么?”
崔融抬头远眺,道:“有点象两个一大一小套在一起的瓮口……”他蓦地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崔某明白了,公子你这是要把晋无衣困在这双瓮中央!”
我笑道:“对,我在正北开出一角,然后引晋无衣来攻。他若进来,我便点同时燃坑道中的干柴,以火攻之。此际已是深秋,天干物燥,我再以松油助燃,火势必定巨大而难以扑灭,到时恐怕不须我们动手,他便要藏身火海!”
我说着声音渐渐阴冷,仿佛眼前便是一团火海,而晋无衣刻下就在其中哀嚎不断。我的身体不由抖了激灵,我何时竟变得这般无情了呢?
崔融叹道:“无怪当初公子要我运松油进营地,原是早有准备……”
我叹道:“是啊。若论剑术,我与他云泥之别;若论兵法,他久经阵仗,我则未通兵事,更不能相提并论。所以,若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唯有出奇制胜!”
崔融点头赞同。
事实上,现状确实如此,不容他辩驳。彼强我弱,如果不出奇制胜,那么我们连百分之一胜率都没有,更别提取晋无衣的性命。
他沉吟一下,忽地叫道:“不对……公子奇兵,是建立在晋无衣来攻的之上。他若不来,我们岂不白忙一场。”
我笑道:“他若不来,我便逼他来!请先生这就去召集相府遣来的人手,今夜我要袭营。我一把烧了他的防御工事,瞧他明天来不来攻我!”
“袭营?这招确实够狠!”崔融笑道:“不过,大王令你们明日申时交锋,你怎可提早动手?这岂非违反了大王规则?”
我淡淡道:“兵不厌诈,岂有规则!况且,胜负与我何干,我要是晋无衣的人头,不是胜利!”
崔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在说话,只是转头大步离去。或许自这一刻开始,他才对我有了新的认识吧。
※※※※※※
夜,漆黑得有点让人窒息。广场上的夜宴早已散去,只余零星的灯火闪烁不断。
我转头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十余名亲兵,问道:“现在何时?”
有人道:“禀公子!大约寅卯之交。”寅丑之交按照北京时间来算,约莫是凌晨五点。
我道:“寅卯之交,寅卯之交!嗯,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辰。今日本公子就带你们当一回杀人放火的强匪,如何?”
众人听我说的有趣,不由掩嘴轻笑。
我道:“出发!俯身潜行,我要烧他个措手不及。但切记莫要恋战。火势一起,我们即刻撤退,请务必记住!”
众人闻声低声应诺。
正要出发之际,脚步声突起,却是魏山阳跟了上来。他低声笑道:“大哥,你要偷营,怎可不叫上我。”
我一看是他,不由摇头笑骂道:“你的鼻子倒是灵。好吧,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但务小心才是,你能答应么?”
魏山阳重重点了点头。
我们在足有人头高的芦苇中,慢步潜行。听着压断芦苇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种奇怪的感觉,既紧张又刺激。也许是心怯,也许是期待吧。因为,这与我而言,毕竟是第一次。
晋无衣的营地设在山坡之上,这是一个进个攻、退可守的地点。由于整个逢泽地势平坦,无险可恃,所以他这一次设的是四平八稳的方营。
我抬头望去,各式拒马、木桩林立。虽然营地内只亮了数盏风灯,但依稀之间还是可见来回巡逻的卫士。
我早料到,晋无衣就算猜测不到我会来偷营,但应当也会例行公事,安排一队卫士巡营。我转头对身后的亲卫,低声道:“谁去探查下敌营的哨岗?”
“我去!”有人道。
正要起身摸出草丛,崔融却道:“不必了!我适才已经探过了,敌营合共两队戍卫,其中十人为一队,南北各有其一。另外,营地四周共有四个暗哨,立于高处,每个哨岗配有一名箭手!所以,若要纵火烧营。其一除去这四座暗哨,其二要解决这两队巡逻的卫士。”
他在地上不停地划着,几乎把晋无衣整个营地布局呈现出来。适才集结的时候,他迟迟不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羁绊住他,没想到却是溜去探营。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亏了他考虑周到,若非如此,此番偷营恐怕少不得一番波折。
我道:“好,既知敌营虚实。那我们这就分头行动。”我转头面向魏山阳,道:“三弟,这次我可要用一用的百步飞箭了,四个暗哨上的箭手由你一人解决,可有问题?”
魏山阳兴奋道:“没有问题,大哥!若是能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三弟以后也羞于谈箭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又转头对众人道:“其余兄弟分为两队,崔先生带领一队负责解决北面的戍卫,我带一队负责解决南面戍卫。功成之后,以夜枭之音为号,南北同时纵火。”
众人道:“好!”
我道:“那么,即刻出发吧!”
正要分头行动,崔融却对身边的一名汉子道:“卢象,你去公子那队,务必保护公子周全!”那叫卢象的汉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据说他也是赫赫闻名于大梁的青年剑手。崔融把他放在我这一队,自然害怕我出了闪失。
我笑了笑没有拒绝,只是猫在身子,匍匐出了芦苇丛。
到了营地之下,我回头看了看身后,芦苇影影绰绰,随着夜风摇曳不停。远处,天边竟微微透着丝曙色,也许快要天亮了吧。可这时,月儿已然西斜而去,相比刚才,我们头顶的天空却愈发得黑暗了。也许,这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贴着营壁,上!”
我爬了起来,低声道。然后带着众人,贴着营壁上的木桩,猫步缓缓向前而行。待转过一侧,光亮瞬间传来,穿入眼帘的是熊熊篝火。而巡营的戍卫此刻正围着篝火谈笑取暖。也许他们终究料不到会有人来偷营,所以瞒着晋无衣偷起懒来。
我心中默点人头,果如崔融所说,恰好十个。
这时,有人在篝火旁,道:“什长,你说明日决战究竟会是何样光景?”
那笑道:“何样光景?无非走走过场而已。不就是一场演练,又不是真正上战场!”
那发问之人又道:“什长,我看未必吧。你是没见筵席之上,晋南军和公子源针锋相对的样子。你若见了,就不会这般想了。”
什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怕了?即便真打,那又如何!凭北军那一堆熊包,如何是我们南军的对手。他公子源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把睡猫调教成猛虎吧!”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他们正天南地北的胡侃着,无非是讥讽北军云云,我在暗处听得冷笑连连。
这时,卢象贴了上来,低声道:“公子要不要动手?”
我摆了摆手道:“再等等,听信号!”
我声音刚刚落地,弓弦震动的声音,便蓦地划破夜空。那声音接连四下,没有一丝间隔,我想这应该是魏山阳发出的,也不知他得手没有?但黑暗之处,没有半点反应,料想他应该是成功了。
我当机立断,喝道:“杀!”
众人顿时如猛虎出笼一般,自暗处疾冲去。
那一群戍卫显然没有料到,真有人敢来偷营。他们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我们纷纷割破喉咙,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事实上,我这一队人马虽然不多,但无一不是身怀绝技,精通杀人的剑客。用于征战或显不足,但用于偷袭杀人,却再好不过了。
我拂掉溅在脸上的血水,自戍卫身体中拔出“断水”,看了眼众人道:“大家都没事吧!”
众人道:“无事!”
我看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下的尸首,心中有点发凉,刚刚在杀人时方才涌起的热血,竟瞬间冷却到了冰点。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原来杀人的感觉,竟这般的冰冷。
我道:“没事便好!也不知崔先生那便得手了没有……”
我声音刚刚落地,卢象便道:“公子,你听!是夜枭的声音!崔先生得手了。”
我侧耳倾听,果然一声夜枭的嘶叫声,自北部迅速传来,我忙道:“发信号,准备烧营!”卢象立刻双手按住腮帮,抿嘴长啸起来。那声音惟妙惟肖,确实像极了夜枭的鸣叫。
我喝道:“烧营!”
众人忙揭开皮囊,把刚刚化开的松油,浇得四处都是。
我从篝火抽出一根点燃的木棍,丢了出来。“腾!”得一下,大火冲天而去。
而这时,营地北面也冒出火光。
时至深秋,木料本来就易于着火,又兼松油助燃,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烧遍了整个营地。那冲天的火光,此际竟把我们头顶的天空照得通名。
终于,沉寂多时的营地蓦地炸了开来,有人呼喝道:“袭营!袭营!”
我向里面望去,晋无衣竟也光着膀子,拿着长剑,冲出了自己的帐篷。火光中,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着实让我觉得好笑。
我本想学诸葛亮那样大吼一声“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以讽刺下他,但心中想想,实在没有必要,一个不好反而败露自己的行藏,惹他领兵前来追杀。于是,转头对身后众人道:“走!”
卢象转头看了看营地里,那面迎风飘扬,写着“晋”字的大旗,驻足道:“公子你先走,卢象趁乱为你把军旗夺来!”
说着,他却要向里奔去,我急忙一把拉住他,喝道:“走!此事已竟全功了,不要贪功!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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