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请君入瓮
大火一直烧到天亮才结束，整个逢泽都因之而沸腾起来，以为有敌军长途奔袭而至。待发现，所谓“混乱”不过是我乘夜偷营，方才长长嘘了口气。此际，魏国上至国君下至公卿将相全都集中于此，若然有人奔袭，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我解下甲衣，负手站在军营门口，等待魏安釐王的使者。发生这样的事情，晋无衣不倒打我一耙才怪。
半晌，一行轻骑终于如飞而至。是中大夫须贾，协同着晋无衣。
晋无衣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那一头乌发都被大火烤的微微发焦而卷曲起来。他见了我，不由暴跳如雷，劈头便骂道：“公子源，你无耻！”
“谢南军馈赠！”我笑了笑，道。
说着，不再理他，只是拱手长长向须贾长长一揖，道：“源见过中大夫，晚辈已侯你多时了！”
彼时各国的爵位分为卿、大夫、士三级，大夫仅次于卿。其中大夫又可分为上、中、下三等。虽然中大夫的品秩并不算高，但胜在是国君的近臣，是以，他在群臣之中也颇具影响力。
须贾捋了捋颚下长须，笑道：“公子何须多礼。”他曾是我“父亲”魏齐的幕僚，后来因魏齐举荐，方才官拜大夫，是以此番见了我顿感分外亲近。
我笑道：“须大夫，你是家父的挚友，源为晚辈，焉能不敬？”
须贾听我如是恭维，不由心怀大霁，道：“岂敢！岂敢！”
晋无衣见我俩这般没完没了的说着些不想干的套话，顿时不耐烦了起来，冷冷道：“须大夫……”
须贾正与我聊得酣畅，见晋无衣脸色不善，不由也板起脸，冷冷道：“晋南军，大王交待之事，须贾自然省得。是非曲直，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晋无衣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远方。
须贾在他身后阴阴笑了一下，把头转向我。我听人说，须贾其人，虽有过人之才，却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此番一见，果然不假。但幸运的是，我与他并无过节，若非如此，要时时提防这样的小人，倒让人头疼不已。
须贾正色道：“公子，大王着我问你一句，何故袭营？”
我知他必有此一问，当下神色自若道：“请须大夫转禀王上，源没有原因。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源趁夜偷营，正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乃兵家常势也。若是王上和须大夫认为此举违反了规则，源无话可说，自甘认罚就是了。”
须贾见我答的如此光棍，不由苦笑起来。他压低了声音，伏在我耳边道：“公子，你这般答法，叫须贾如何交差？”
我见他如此亲密，顿时心中明亮，恐怕他来这之前，必定有人交代了他什么。
我笑道：“须大夫你尽管照直说，就是了。想来以大王和大夫洞察天机的灼灼目光，倒不至小题大做，因此而治魏源的罪吧！”
须贾楞了一下，笑道：“公子词锋果真锋利。这一句话便把余地堵得严严实实，叫须贾顿时无从回答，腾挪不得啊！”
我道：“不敢！不敢！”
这时，须贾猛地提高音量，装模作样道：“好吧，公子你既单刀直入，那须贾也就开门见山了。依大王之意，此事至此便罢了。还请公子在率军与南军如期会猎于逢泽，以堂堂正正之师击之，此方显名将本色，切莫再兵行诡诈了！”
虽然他现在方才说出王名，但我早知结果必定如此，因为魏安釐王既派与魏齐叫好的须贾前来，摆明了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下，我按下心中笑意，面朝北向，拱手做拜，正色道：“遵王令！”
晋无衣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诉苦，竟是这么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不由怒道：“须大夫，这便是结果么？这朗朗乾坤下，还有这等便宜的事情么？”
须贾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那南军还要何样结果？南军若有异议，自行询问大王，就是了！须某不过是代传王令而已！”
晋无衣怒道：“你们这是沆瀣一气！”
须贾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只是，南军所谓的“一气”是否也包括王上呢？”
晋无衣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表达对魏安釐王的不满。
只见，他抽出腰间的马鞭，重重抽打着地面的乱草，发泄心中的怒气。直到把地面的乱草打飘零四散，方才翻身上马，拿着马鞭遥遥指着我，道：“公子源，你莫以为偷了我营地，此战便必胜无疑。哼，谁胜谁负，现在还言之过早呢！”
我施施然笑道：“南军既必胜雄心，那源只能拼死奉陪到底了！不过，奉劝南军一句，切莫贪功冒进，又中了源的诡计才是！”
晋无衣脸皮涨得通红，道：“那便走着瞧！”说着，便挥鞭策马，气呼呼地掉头而去。
须贾对着他背影冷笑道：“呱呱竖子，有勇无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但是我也是摸了摸耳朵，当做没有听见。
晋无衣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上，这时，须贾也拱手向我告了别，道：“须贾这便回去交付王命，请先行一步！请公子保重，务必一战功成！”
我笑了笑，道：“大夫慢走，恕源军务缠身不能远送！”
说着，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才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摇摇晃晃地升起。倘若以这时的时间计算，应该是卯辰之交，也就是北京时间7点左右。距离申时的大战，只有8个小时左右，这意味着，时间予我而言，已经不多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我竟想起了飞烟。我心中叹道：“飞烟啊，你说这一仗，我会输还是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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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声音擂得震天的响。
时光恰如流水，我方才布置妥当，申时便如期而至。
魏安釐王与群臣的座驾被安排在北面的山丘上，从他们那个位置，俯视下来，整个战场一目了然。
由于营地被我一把大火烧成灰烬，是以，晋无衣明知我要逼他来攻，却也只能无奈钻进来。事实上，以他高傲的性格，若然不能扳回一局，一举斩下我的将旗，恐怕死都不会瞑目吧。
他的大军，很快地推进到了我的营地前。
我站在营中的高台，向下眺望。只见，刀兵林立，杀气腾腾。
十余量战车被排成一排，车上有甲士3人，其中执矛者居右，执弓者居左，御者居中。而战车旁边又各有甲士10人，步卒20人作为护卫和预备。至于晋无衣，他早已单乘在前，手执长矛，腰悬利剑，怒气腾腾地望着我。
我心中暗呼侥幸。晋无衣果然治军有方，南军之精锐，果然不是北军可比。单看这工整无匹的阵势，以及士卒脸面上的悍勇之色，就知道他们应该是支历经鲜血洗礼的雄师，而非被圈养在王宫大内，身娇肉贵的“天子之兵”。幸亏昨夜偷营时没有贪功，不然以南军之精锐，万一被缠上了，就脱不得身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魏山阳，忽地贴了上来，问道：“他们来了，我们如何布置？”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事实上，尽管晋无衣恨不能杀得我丢盔卸甲，但他倒也沉着住气，并没有冒然进攻，只是在我门外游弋着，做佯攻状。也许，他是害怕我真的在营地里设了埋伏吧。
我沉吟了一下，道：“传我令，打开北面寨门，布阵迎敌！”
魏山阳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惊道：“在营外开战？那我们昨夜的布置，岂非付诸流水？”
“不！”我摇了摇头，道：“兵法之道，虚虚实实。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如今他不来攻营，我也奈何不得他。现如今唯有诱敌深入，然后趁乱取之！”
魏山阳恍然大悟，拍手道：“晓得了！大哥是不是让我们诈败，然后诱其入营？”
“正是如此，孺子可教也！”我笑道：“魏山阳，接令！着你即刻率三百甲士，布阵于寨门，引敌军来攻。以一鼓为限，鼓声停止，无论胜负如何，务必撤入营中，然后转而从西门撤出。待火气之时，你再领兵与我内外夹击敌军！将军，可办得到否？”
魏山阳轰然应诺，然这时，崔融忽地皱了眉头，道：“且慢！公子，崔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知他是老行伍，若非必要，必定不会干扰我的思路。我虚心道：“先生请说！”
崔融道：“临阵分兵乃兵法大忌，若然晋无衣不顾夹击，率军直取公子大帐……”
声音落地，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事实上，他所顾忌的我早就想到了，但若然不如此遣兵，那又能如何？倘若晋无衣真的抱定心思，不来进攻，只求平局，那我真的才叫“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我淡淡道：“无妨。用兵之道，岂有面面俱到。先生，我等在此瞻前顾后，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来人，擂鼓！”
崔融见我如此坚持，默默地摇了摇头，也不在多说什么。也许，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吧。
都说“无欲则刚，有欲则慌”，事实上，我完全有理由跟晋无衣一直耗下去，直到他忍不住领军来攻。但是，此刻我心中充满着复仇的欲望，所以自然少了那份气定神闲的从容心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