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敏义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丁凡那张略显瘦削的侧影。
“薛师兄,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正在打坐调息的丁凡忽然转过脸来道。
薛敏义揉了揉眼,慢慢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周围是一片枯黄的草地,显然已经是在大雪峰山麓。
“丁师弟,我们……脱险了?”薛敏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那个杀了灵枂师兄的妖怪呢?”
丁凡随口答道:“我与那妖怪一场恶战,虽然我也吃了点小亏,不过,总算是把它给收拾了,后来我就把你给背来了这里,刚好我自己也需要稍作调养。薛师兄,你也赶紧调息恢复一番,我们好回丹霞宫去……你瞧,时候已经不早了。”
丁凡口中依旧管薛敏义叫师兄,只因为他之前考虑再三,觉得薛敏义一个姑娘家,用法术变作男身,又大老远从南海玄冥门跑来丹霞宗,一定有什么重大隐情,自己这点能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所以便假作不知。
不过,雪獓仙子走的时候不肯直接告诉自己,究竟该怎么喂养她那两个孩子,非得要自己去问薛敏义不可,可是要问的话,那岂不是等于要拆穿薛敏义的部分谎言?
薛敏义没有察觉到丁凡神色里的一丝为难,抬头看天色果然有些晚了,也就立刻闭目开始打坐修养。
丁凡想了许久,还是开口道:“薛师兄,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薛敏义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笑道:“丁师弟你于我有两度救命之恩,反倒是我,害你以身犯险不说,还几乎让灵枂那奸人逃脱……丁师弟,你只管问吧,我薛敏义可指天发誓,但凡你有问,我必有答,而且绝无虚言!”
丁凡心中暗道:这小妮子倒是机灵,只发誓说有问必答,可没有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倘若自己不是从雪獓仙子那里知道了“她”的特殊身份,那就算问起来,她也完全可以回避很多不能说的事。
当然,丁凡也没打算追问太多,更不打算当面拆穿薛敏义女变男身的事,那样反而觉得尴尬,闹不好还会让她产生敌意。
“薛师兄,方才那个被我赶跑的妖怪无意中说了一些话,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拿来问问你……”丁凡很快便想好了一套说辞。
薛敏义爽快的一点头:“师弟请说!”
“好……”丁凡心头暗喜,正色问道:“不瞒师兄你,方才那妖怪,其实就是一只雪獓兽,只因为灵桐、灵枂两位师兄不但伤了它,还偷跑了它的幼崽,所以才遁在雪地里追了过来,伺机杀了灵枂之后,认为你和我都是灵桐、灵枂的同党,所以才和我一场恶斗。打斗之时,它似乎提到说,说你出身南海玄冥门,应该还是玄冥门的内门弟子……不知道此事,薛师兄你是否可以如实相告?”
薛敏义微微愕然,又赶紧问道:“那妖怪还说什么了?”
丁凡心头好笑,知道薛敏义现在最紧张什么,脸上却只能故作淡定的道:“它还说,你们玄冥门抓了很多它的同族,所以它对你恨之入骨……薛师兄,这是真的吗?”
薛敏义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多迟疑,点头道:“它说的都没错。”
丁凡故作惊讶,皱眉又问:“薛师兄莫不是开玩笑,和我逗趣的吧?”
薛敏义摇摇头,幽幽的叹了口气,徐徐道:
“那雪獓兽说的没错……不过,我也不是有心骗你,我对你说过的也不全是假的。我的确是八岁那年,因为父亲出猎时被妖怪所伤,后来,我就拜了那位救命恩人为师,只不过,这位恩师并非丹霞宗任何一位外门道长,而是玄冥门的幂罗老祖。”
听到“幂罗老祖”四个字的时候,丁凡禁不住眼皮一跳。
他这些日子在丹霞宫,除了修炼外,闲时也常看些专讲海内海外各种趣闻轶事的修道笔记、札记,其中就讲到过南海玄冥门,和其门中一位特立独行的高辈长老幂罗老祖。
玄冥门远在南海,比邻天下五洲的南部罗洲,不在中土夏洲境内,也不与中土各仙宗门派往来,但却也是道门正宗,只是门中修炼走的多是中土修道之士罕有人会走的幽冥鬼道一途——与各种游魂鬼魅打交道,以鬼力来修道,早在上古道门创立时就有这一路,只是后来中土人士嫌其不够光明磊落,才慢慢摒弃。倒是地处南海一座孤岛上的玄冥门始终秉持这路修炼之法。
幂罗老祖是玄冥门中一位奇人,辈分奇高,但究竟多高,年岁几何,就算玄冥门最近几代掌门天师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本门的一个活祖宗,而他这一支究竟有哪些传人,竟然也无人知晓,所以那些修道之人的见闻札记上都说,幂罗老祖此生从未收徒。
丁凡之所以对这位玄冥门的奇人印象深刻,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不收徒弟的作风,很像是自己的师傅青玄——当然,青玄已经破了例,这是另一码事了。
可是,听薛敏义竟然自称是幂罗老祖的弟子……这却让丁凡吃惊不小。虽然他自己拜了一直不收徒弟的青玄老道为师,可青玄终归只是修炼不满百年,出师也才三十几年的人物,而那个幂罗老祖,可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活化石,二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见丁凡诧异,薛敏义又忍不住笑道:“丁师弟不必惊诧,师傅他老人家虽然收了我这个弟子,但只教了我一个月就离开了。不过,他离开前对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听到这,丁凡也不再胡思乱想,集中了注意力,想听听看薛敏义怎么说。
薛敏义顿了顿,又似叹似笑的道:“他当时对我说:‘玄冥门里没有一个好人,统统都是王八蛋,害人精!乖徒弟,你记住了,千万别回去玄冥门,就在你们中土夏州找个好门派拜师修道去。’当时我就问他,那我该去哪里拜师,结果他想了想就告诉我说,中土八大仙宗里,丹霞宗的人脑子最笨,最多蠢人,你就去那,他们肯定看不穿你的身份!’”
丁凡听得目瞪口呆,断然没想到,那位行事古怪的幂罗老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原来一直以中土八大仙宗之一名头为傲的丹霞宗,居然在他老人家眼里,是最傻最笨的,居然还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自己的徒弟混进来修道。”
不过,听了薛敏义转述的幂罗老祖这番话,丁凡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恶感,反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多了几分好感,继而也对薛敏义又多了几分信任——能在他这个正牌的丹霞宗弟子面前说出这些话来,可见薛敏义的确兑现了她方才“有问必答,绝无虚言”的承诺。
薛敏义原以为丁凡听了会恼怒,见他脸色似乎除了惊讶外,还有几分笑意,不禁奇怪道:“丁师弟,你好像并不生气我师傅这些话?”
丁凡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干嘛要生气?丹霞宗能出得了灵珀这种目中无人的白痴,又有灵桐、灵枂这种蠢货,可不就是你师傅说的那样,‘脑子最笨,最多蠢人’吗?我拜入丹霞宗,拜的是我师傅青玄真人,老实说,门派里其他人如何,我才懒得理会。”
丁凡的一番话,让薛敏义心里颇有些相识恨晚的的意思,加之二人都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么一番交心,彼此的信任也就更增添了几分。
薛敏义忽然又道:“丁师弟,其实我还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丁凡心头一跳,暗想:她不会是要坦白身份吧?这倒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他也不知,自己要怎么应对这尴尬场面。
不过还好,薛敏义随后说的却是:“师弟,其实我并不只是炼体期的修为,而是早已进入虚神期境界,且已是大成层次,只是我一直用本门的心法抑制住了自己的法力,外人怎么看我也不过是炼体大成左右。”
丁凡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不过,你这样抑制自己法力的话,今后可要加倍小心,免得又像今日这样中了小人暗算。”
“多谢师弟提醒,我省得了!”薛敏义点头谢过。
“对了!”丁凡突然想起来,还有正事没有问,“薛师兄,你们玄冥门豢养了不少雪獓兽,想必你师傅他老人家身边应该有此灵兽吧?不知他可曾告诉过你如何喂养这种妖兽?”
薛敏义想了想,却茫然摇头:“我师傅他都是自己飞遁来去,从没见他骑过什么座驾,玄冥门豢养雪獓兽的事我虽然也听他老人家提起过,可也只是偶尔提及,并未深谈,所以究竟该如何喂养,我也不得而知。”
丁凡不禁有些失望,又未免替八面玲珑屋中那两个小家伙担心起来。
薛敏义见他如此神色,便询问道:“师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丁凡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拿出了八面玲珑屋,说道:“师兄你如此信得过我,我自然对师兄也不必隐瞒什么,现在,在这‘八面玲珑屋’里,就有两只雪獓兽的幼兽,也即是灵桐、灵枂他们从山上偷来的那两只,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喂养他们,心里有些着急。”
薛敏义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好奇神色,赶紧问:“丁师弟,那两只幼兽,能不能让我看看?”
丁凡点头一笑:“那有什么不可以?说起来,恐怕今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也只能和你一人分享豢养这两只宝贝妖兽的心得体会了……”
丁凡的意思自然是说雪獓兽弥足珍贵,不能轻易被别人知道,只是对薛敏义一人没有隐瞒,可这话听在薛敏义耳中,却让她忽然一颗心怦怦直跳,耳根都有些发烧。好在她现在这副男儿身,肤色黝黑,倒也并不显眼。
丁凡盘坐在地,有说有笑的,催动起八面玲珑屋,只见精光一闪,他怀里就多出了两个雪白雪白,又毛茸茸的“绒球”。
丁凡小心翼翼的,两手捧起一个“绒球”,递到薛敏义跟前,薛敏义赶忙也盘坐下来,双手接过,捧在手掌上。
两个“绒球”,都不到二人一只手掌大小,稍稍拨开一些绒毛,便能看见它们细小的四肢,和相对显得又大又圆的小脑袋。它们的鼻尖还是肉肉的红色,额头上刚刚长出一点的幼嫩犄角,更像是微微鼓起的两个包。
这种天生灵兽,幼崽需要一个多月的日子在母亲身边温养,才能慢慢睁眼。眼前这一对幼崽才刚满月,此时它们的眼睛还没法睁开,但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外界的变化,都瑟瑟的有些发抖,四肢蜷缩,四只小巧的爪子都快碰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薛敏义爱护的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在手掌上那只“绒球”的后背上,又用十分轻缓的语气慢慢说着:
“别怕,别怕,没人会伤害你的,小乖乖,别怕……”
丁凡看了看,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丁师弟你笑什么?”薛敏义不解的问。
丁凡强忍住笑意,说道:“我是笑,这两个幼崽才刚出生,哪里听得懂人语,恐怕它们听到你说话,只会更害怕了吧!”
薛敏义却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手掌上的“绒球”。
丁凡仔细一看,那只“绒球”竟然有些变化,慢慢的,居然舒展开了身子,像是在自己母亲身边熟睡的小猫小狗一般,的大大咧咧的伸长了腿脚。看得丁凡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果然,女人就是天生当娘的……母性的光辉真是太伟大,太牛掰了……”他心中禁不住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