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仲昆准备拔出匕首再次行凶的时候,法空迅速地抓住了匕首的把柄,把吴仲昆的半只手也紧紧攥在手中。无论吴仲昆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插在法空胸口的利刃。吴仲昆情急之下,放开手跳窗户出去了。
太子和春杏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从窗户里窜出来一个人,扑通一声滚在地上,爬起来跑了。太子用力推门进去,屋内的情景让他的心也血流如注。春杏在院子里大喊“抓贼啊!”各屋里灯纷纷亮起来,在门外等候的士兵们听到这一声也都冲进来,火把照亮了整个寺院。
太子扶着法空,法空的血快流干了,不能说一句话了,太子流着泪,把扇子掏出来,法空抓过来扇子,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紧紧地抓一件东西。太子的蓝衫被血浸湿,变成了褐紫色。和尚们都来了,站满了小屋,春杏也在和尚们中间流着眼泪,一时间整个寺院都被哭泣声包围了。这时候,从老和尚屋里跑过来一个小和尚,哭着喊着跪在门口“师公归山了!”沉闷的天气,忍了两夜一天,终于忍不住了,顿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一个多月以来的干旱一扫而光,每个村落的人们都被这一阵骤雨惊醒,人们欢呼着,祷告着。然而在光宅寺,欢呼声,祷告声都变成了呜呜的哭泣,人们的悲哀穿过了漫天的雨珠,直达到一个人的梦中。
皇上睡了好久了,可是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死了,好多和尚围着哭,他想动可是动不了。突然,一声炸雷,把萧衍从梦中震回到世俗上,他猛地坐起来,看见了流泪的蜡烛。
天亮了,雨停了,禁卫们在寺后发现了一匹马,鞍鞯豪奢,不像平凡人家所用。随后这些禁卫们三丈一人,开始搜山。太子、春杏并和尚们都在默默地流眼泪,嗓子都哑了,唯独眼泪流不尽。一夜之间,光宅寺两位高僧相继归天,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官府的人也赶到了,把住各个路口,可是一场大雨冲刷掉了罪恶的痕迹,没有任何脚印,没有任何迹象,凶手身上的鲜血,恐怕也被瓢泼大雨洗干净了。太子失去了一位指点迷津的恩师,心痛难奈;春杏也失去了一位提携教导的师父,自然也心如刀割。两个人守在各自师父的灵柩前,知道傍晚,送葬的队伍来了,两位师父被抬到寺门右边的空地上火化。寺里的僧人坐成一周,念经来超度两位高僧。没想到一向以渡人为己任的佛陀竟然也有被渡的一天。太子拿出了那把扇子,还沾着血的扇子,撕开放到了法空的遗体上,母亲嘱咐过,一定要法空带着这把扇子远行,带着他们一家人的心意远行,无论如何,也算做到了。
点起火了,哭声四起,方圆十几里的百姓也来到了给两位高僧送行。太子望着飞腾的火苗,想象着师父的英魂会飘向何方。
太子回到了皇宫,脚步蹒跚,失魂落魄。他跪在了皇上的寝宫前,纪连洋赶忙过来扶,太子不起,他从怀里掏出一纸被血浸透的信,和两颗舍利,交给了纪连洋,磕了一个头,默默地转身回去了。纪连洋把这两样东西交到萧衍手上的时候,萧衍忘记了皇帝的威仪,忘掉了帝王的风范,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太子和春杏回到东宫都生了一场病,他俩几乎是东宫的灵魂,平日里生气勃勃的东宫变得死气沉沉了。
吴淑媛的宫里倒是歌舞升平,起初他听到了法空被杀,还有点担心事情败露。后来听说凶手没抓到,还听说太子郁郁而疾,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虽然吴仲昆下落不明,可她一点也不为意。吴仲昆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为了他们娘俩,死了也是值得的。这几天萧综总是在她面前提袁昂家的千金,吴淑媛早就明白了萧综的心思,正好需要有个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人,这门亲事也算物有所值。吴淑媛没有反对的理由,她派人送了丰厚的礼物给袁家,这件事就算定了,等一个黄道吉日就能完婚。吴淑媛除掉了心头大患,又解决了萧综的婚事,可谓春风得意。
太子的病一半是心病。他总认为法空为他出山,遭人暗算也是因为他,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法空还在光宅寺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恐怕这时候又会邀约几个朋友吟诗作对。再退一步说,如果太子早一点赶到,法空也不会死于非命。总之太子把法空的遇难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他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御医定时送来的汤药是维系他生命的唯一补给。
春杏的病情好得多,老和尚寿终正寝,比起太子又是哀痛又是自责又是懊悔的复杂情绪,春杏只是纯粹的伤心。春杏身体好了一些,便来看望太子,太子躺在床上水米不进已经两三天了,消瘦皮包骨头。上午丁贵嫔派来的人来床前探望,太子强打起精神,免得母亲挂怀。
春杏来到床前,太子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他的生命好像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烟消云散。春杏看着太子的脸庞,不相信太子会这样草率地离开人世,她抓住太子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手捧经书,曾经轻拈花瓣,曾经点烛焚香,可是这双手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没有任何感觉了。春杏紧紧抓住太子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紧,可是太子没有睁开眼睛,依然维持着似有似无的气息,连眉头都没有动弹一下。最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春杏用力攥着,等着太子出现一丝反应,可是愿望落空了,太子像木偶一样没有反应。
曹德旺通知了萧绎和萧续,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的兄长,看看这个年仅十八,才华出众,却又岌岌可危的大哥。春杏把太子一双手贴在脸上,手上没有了平常人具有的肌肤的弹性,像枯枝一样,春杏忍不住大哭起来,不似平常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一般地。曹德旺赶紧上来拉春杏,春杏知道她的时间到了,一遍遍地回头看着太子,恐怕这是最后一面了!
萧绎和萧续一块进来,跪在太子床前,泪眼婆娑地唤着“皇兄,皇兄!”他们的随从进来把他们劝走了。随后徐勉带着众多的东宫学士前来,众人没有进入内室,只是在外殿叩拜哭泣。曹德旺也心如刀绞,他本以为下半辈子就是辅佐太子,等太子登上大宝,他的使命也就完成,没想到太子竟一病不起,可是曹德旺不能倒下,等太子入土为安了他才有资格倒下。众学士起身走的时候,曹德旺叫住徐勉:“太子詹事,请留步。”
徐勉示意其他人先行,自己随曹德旺进了书房。这个书房徐勉并不陌生,他曾在这里教太子读书,同太子促膝聊天,还替太子审阅过奏章,而这一次,他要在这里给太子写最后一次文书:向皇上报丧的文书。曹德旺磨墨,徐勉在书房里徘徊,庞大的书架放满了历代文人的精粹,可是在这茫茫书海里究竟有几篇文章值得流传千古呢?太子也有心整理前人文章,没想到还没开始,太子的生命就要走到了尽头。徐勉长长叹了一口气,曹德旺已经磨好了墨,把纸铺好,徐勉过来,笔走龙蛇,只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太子病殁,陛下善自珍重!”
春杏回到自己房间里,不相信太子会这么轻易地离开人世,坐着生闷气。她生老天爷的气,为什么坏人颐养天年,好人却雨打风吹,她咬着牙,恨不得找个梯子登上天,要与玉皇论个理。晚上,丁贵嫔来了,她听宫人说的情况感觉到不大对劲,便顾不上那么多宫闱禁止,来到了儿子的床前。贵嫔一看到太子陷在床上,心就碎了,太子不是受了一般的风寒,他已经失去了生的意志。贵嫔哭了一番,太子气若游丝,贵嫔不走了,守在太子身边。亥时过了,子时过了,丑时过了。太子的气息更加飘忽不定,贵嫔擦擦眼泪,命曹德旺去取太子的朝服,她要亲自为太子穿上寿衣。
在外伺候的丫头太监们一听到贵嫔的安排,都呜呜地哭泣起来,整个东宫霎时变成了悲哀的海洋。曹德旺也挪不动脚步了,太子这一走,他的天也塌了,他的心智沉溺在悲哀的海洋里,已经驱动不了身躯了。
可是有一个不愿意被这海洋淹没,她挣扎了出来——那就是春杏。她不相信太子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坚信太子还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没做,所以她抱着心爱的筝,挤开人群,她要再给太子演奏一遍《广陵止息》,她相信能唤起太子对“生”的渴望,唤起那一份对未竟事业的憧憬。如果还不能拯救太子的生命的话,她也做好了以身殉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