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地虽然无名,却也山清水秀。齐朝在此建离宫,大梁开国以来,未曾见识龙驾,如今已经破败不堪,今太子出巡,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愿沾太子光辉,令我等起死回生。乡亲重托,请将军成全!”
赵迎春似乎明白了,离宫要是被重新启用,朝廷拨付银款,村民以修缮宫室为业,倒是衣食无忧了。怪只怪虫林沒有把话说清楚,害得赵迎春以为有什么阴谋。看到众人哭泣抽噎的样子,赵迎春不紧动容,说:“诸位不必悲伤,容迎春再去禀报。”
赵迎春来到蔡樽车前,说道:“末将赵迎春,请蔡尚书出来说话。”
蔡樽从车里钻出来,开口问道:“怎么不走了,天快黑了!”
赵迎春便把事情前前后后给蔡樽说了一遍,蔡樽也叹惜了一声,对赵迎春说:“好吧,我去请太子下榻。你在此等候。”赵迎春点点头,远远地看着蔡樽给鲍邈之说了几句话,然后蔡樽登上了太子的车,竟然沒有通报!
蔡樽片刻之后下了车,径直往这边走来,对赵迎春说:“去吧,告诉父老们,太子今天在此歇息!”
赵迎春兴高采烈地跑到乡绅面前,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调说:“快回去准备吧,不要出差错啊!”
人群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这套离宫二十年沒有帝王驾临,竟然保存得相当好,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可见村民始终沒有放弃它,期待着枯木逢春发新芽。太子照旧由一大帮人簇拥着进了寝宫,照旧闭门不出。请吏部尚书蔡樽代为接见乡绅官员。赵迎春仔仔细细地在离宫里观察了一番,布置好了明哨、暗哨,安排精干兵士巡逻,自己则挑了一处畅达四方的房屋作为司令部,刀不离身。作为一个军人,他有天生的直觉,今夜有事发生。
月明星稀,夜很静,金戈相碰的声音在静夜里尤其听得真切。月光像流泉一样流淌到大地,漂白了宫殿和大地,多姿多彩的世界变成黑白二元的世界,凡是月光所及,铺上了月光的大氅,大氅下则是阴森的黑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罪恶。
萧宏派来的杀手躲在离宫外的墙下,高大的宫墙挡住了月亮的柔情,这帮人穿着黑衣,成为了黑暗的一分子,静静地等着子夜的到来。等待是漫长而熬人的,尤其是心中跳跃着一颗杀人作恶的心,柔情似水的月光反而使他们窒息。终于,有个阴沉的声音按捺不住,稍微颤抖地说:“大哥,动手吧!子时了!”
“别慌!巡逻的还在。”一个更加阴沉的声音回道。
“大哥,我们冲进去,杀他一番再说吧!”
“住口!这次行动不能有失!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探一探。在我回来之前,不准轻举妄动!”
一个黑影冲出了墙下的庇护所,向后退几步,迅速起跑,噌噌两下,跃上高高的墙头,轻飘飘地落在了院中。黑影左躲右闪,身手敏捷,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巡逻的士兵,而且好像事先知道了岗哨的布置,已经到了主殿的窗下,竟然沒有被发现。黑影透过缝隙往里面窥视,主殿点着两盏昏黄的灯,两个值夜的太监坐在屏风前的椅子上好像睡着了,穿过屏风应该是太子的卧榻。这简直是一只待宰杀的小羊睡在一群醉醺醺的牧羊人中间,胸有成竹的饿狼们已经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黑影完成了侦察,似乎没必要再拖延了,这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黑影从窗下缓缓站起,刚刚举步要走,忽然左肩膀上搭上一只手,黑影心里咯噔一下。好似凭空挨了一闷棍,暗叫“不好!”
黑影伸出双手想抓那只手,来个背摔,却没想到肩膀上的手突然离开,黑影两手扑空,却被对方两只手擒住了右手手,还没等黑影用上力,身后之人早已使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把黑影整个人抛出一丈多远,一声沉闷的响声,重重地落在地上。原来赵迎春在黑影溜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不速之客,一只跟在身后,直到黑影放松了警惕才动手。
赵迎春不敢松懈,一个鱼跃扑在了黑影上,死死地压住。黑影奋力挣扎,却推不开对方的身躯,赵迎春并不急于喊人过来帮忙,从黑影腰里摸出匕首扔在一边,撕下黑影的蒙脸部,勒着黑影的头发,借月光端详一下,黑影削瘦,络腮胡子。赵迎春这一看,惊得犹如五脏六腑浸入了冰水,惊讶地唤一声“大哥”!
“兄弟!”黑影压低声音回敬道。此时赵迎春听到了巡逻的脚步声,拽起来黑影,两人一前一后,飞墙走壁,奔出离宫,来到一片荒林里。原来赵迎春无父无母,投靠了萧宏之后,在众多练武的兄弟们中赵伟杰待他最好,两人都姓赵,干脆就拜把子结成了兄弟。赵伟杰天赋平常,武功一般,可是对萧宏忠心不二,加上年龄又长,一直是这班兄弟们中的大哥。赵迎春能混到这个地位,也有赵伟杰的功劳。赵迎春没想到千防万防,最终要防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把兄弟。有点痛心地说:“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轮不到你来教育我!”赵伟杰沒有一点心虚的意思。
这使赵迎春有点气愤:“该做的事?深更半夜,潜入离宫,图谋不轨,就是该做的事?欺君罔上,心怀鬼胎,就是该做的事?这是哪家的说法?”
“赵迎春,跪下!”赵伟杰突然严厉起来,这一声呵斥激起赵迎春儿时惯有的顺从,膝盖不自觉地弯下去,跪下了。
赵伟杰趁势而进,问他:“赵迎春,你忘了谁救了你的狗命?谁给你衣食教养,教你读书写字?谁保举你进宫,给你高官厚禄?这些你都忘了吗?”
“迎春不敢忘!”
“不敢忘?哼,我看你的记忆大不如从前。从前我的兄弟说,要和兄弟们同生共死,要报答王爷的再造之恩,要听大哥的话,可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今天统统忘了!有了高头大马,忘了赤脚讨饭的日子!威风凛凛,耀武扬威,忘了被人瞧不起,被人吐口水的时候!满嘴都是他妈的圣君啊万岁啊,忘了谁救了你的贱命,谁喂你吃喝,谁教你使枪弄棒!呸!”
赵迎春被这一通说落臊得大汗淋漓,不住地磕头,嘴里也不停地念叨:“大哥恕罪!大哥恕罪!”
赵伟杰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软,毕竟是从小混到大的弟兄,消弭了怨气。把他搀起来,有点落寞地说:“你我兄弟这条贱命,都是王爷给的,迟早都要还给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是你我偿还的时候。我们打小习武,只有你被保举进宫,那是王爷看你不是一般人,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你难道不明白王爷的苦心吗?”
“迎春无地自容!”
“大哥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心想报效国家,做大事。干这样弑君篡政的勾当实在是难为你了,可是你要想想,一旦成功了,你我就是国家功臣,谁还记得你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只不过咬咬牙,子孙后世都会荣华富贵,再好好想想,这个买卖划得来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寇,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丹书青史会放过我们吗?”
“贤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史官怎么写还不得听皇上的,哪怕咱们今个死这了,只要王爷登上大宝,咱们也是杀身成仁的壮士;王爷要是一败涂地,你的赤子之心谁能相信?”
赵迎春默然许久。
“别犹豫了,跟着兄弟们干吧!管他什么丹书青史,王公贵族要声名,咱们连个活命之恩都报答不了,谈什么名垂青史?”
“可是这是谋逆……”
“唉,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你必须决断的时候!”
“我……”
“你要是贪生怕死的话就不要去了,王爷对你的恩情,总不该忘干净了吧?今天我不要你动刀枪,你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日加官进爵,算你个头功!”
“大哥,你真的以为能杀得了太子吗?”
“有什么杀不了,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屋里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值守,门口连个带刀侍卫都没有,取他的人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果然中了蔡樽的陷阱!”
“你说什么?”
“蔡樽命令我埋伏了十二个高手在内室,蔡樽为了以防万一,自己也住进了内室,小小一间寝宫,简直是个天罗地网。进去了还不是自投罗网吗?况且蔡尚书在场,就是我也不能接近太子啊!”
赵伟杰没想到自己的图谋早就被人察觉了,有点失望,有点惭愧,沉默了一会,好像在积攒愤怒。突然,狠狠地抓住了赵迎春的胳膊,似乎是祈求,似乎是命令,“兄弟,这就看你了,你我杀进去,别管那么多,要了太子的命再说!”
“哼哼”赵迎春冷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根本是一个空城计啊!”
“空城计?”
“太子根本不在我军中,我们都中了金蝉脱壳之计了,太子在我出京前已经上路了,如今我全力保护的、你全力刺杀的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真有此事?不会吧?不会!”
“王爷的如意算盘,早被人识破了。这一路上我一直留意着,太子的心腹、得力护卫都不曾露面,‘太子’也没有真正露过面。我们都上当了……”
赵伟杰丧气地坐到地上,揪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