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让徐勉去忙,他自己独坐,手抚着表,静坐良久,然后起身往玄圃去了。皇上和法空正在玄圃的松林中参禅悟道,见太子便装前来,二人都很疑惑。太子来到跟前,一声不吭地跪在皇上面前,把百官上表举过头顶。皇上拿过来一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表文扔到一边,起身回到屋里,拿起笔写了一道诏书。萧衍一直认为,百官相互弹劾争斗,对国家来说是有益的,百官要是合起伙来算计皇帝,那就是国家的大不幸了。他写了一道诏书,痛斥百官,想把官员们的这个联盟打散,否则太子即使即位,朝廷也难免动荡。他把诏书交给太子,命太子翌日招集百官朝会,宣读诏书,太子领命而去。
第二天朝中文武官员都到齐了,太子当着众官的面把皇上手书的诏书宣读了一遍。皇上在诏书中说大臣们不以国家为重,祸国殃民,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只知道争权夺利,罪该万死。
萧宏在下面听得热汗直流,他觉得皇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针砭自己,在这期间,他还偷偷地往文官队列里望了望,看见袁昂神色坦然,一幅事不关己的摸样。朝会散了,萧宏回到家里,马上派人去请袁昂和萧综。三人进了萧宏家的密室,萧宏十分紧张,问袁昂:“皇上这道诏书就是在敲打我们,袁大人成竹在胸,不知何故?”
袁昂知道萧宏一向瞧不起自己,听见萧宏这样低三下四地求教,心里十分滋润:“王爷不必惊慌,诏书里也没有你我的名字啊!”这就是袁昂的“本事”,一般人做坏事心虚,袁昂反而会理直气壮;一般人知恩图报,袁昂却喜欢恩将仇报;一般人得意忘形,袁昂不得意也会忘形。
萧宏还是担心:“皇上虽然没有明说,可是鬼也知道是我们,不如我们联络诸位署名上表的大臣,明日赴玄圃向皇上谢罪吧?”
袁昂更加忘形起来:“我们是要去玄圃,还要跪在玄圃,不是请皇上恕罪,而是请皇上回宫亲政!”
这句话把萧宏快吓死了,这样做不是明摆着找死吗?萧宏赶紧摇了摇头,不同意。
袁昂解释道:“皇上下诏书斥责我等,无非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如果我们这个时候退了,不仅前功尽弃,还会遗患无穷。所以我们就要迎难而上,这样才是脱罪啊!”
萧宏没了主意,转向萧综。此时得萧综手托着下巴,神色飘渺,他这时候想的才不是什么“谢罪”、“恕罪”,他又想起来袁昂后花园里的立娇娥,不知不觉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萧宏一看萧综这个样子,气的猛拍了桌子一下,吓得萧综啊了一声,回过神就问:“什么?”
萧宏十分不耐烦地告诉他:“袁大人说让我们明天去玄圃跪求皇上回宫!”
“那你们去啊!”
萧宏这才想起来上表的时候萧综没有署名,随即后悔请他到这来,事到如今,只好按袁昂说的做了。
一大群官员要求进入玄圃拜见皇帝,守门的将士没有接到命令,不敢放他们进去。要是袁昂或者萧宏来了,看门的也不会拦着,这么多朝廷命官一块来了,看门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敢随便放人进去。马上就有人向玄圃中的皇上通报,萧衍没想到大臣们会来这一手,看来敲打他们的策略落空了。萧衍就将计就计,命人传话过去:“现在是太子监国,请各位大臣先去请示太子。”
守门的把皇上的话照搬不误地给大臣们传达了,人群登时炸开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没人挑头拿主意。袁昂这个时候也犯起了愁,他本想逼皇上回宫,没想到皇上给他们出了个难题。去找太子吧,要挟皇帝的目的达不到了;不去找太子吧,这一班人就是跪死在玄圃门口也没人管了。正在袁昂左右为难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太子拨开人群,站到了玄圃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只是片刻的骚乱,太子站定,立刻安静下来,大臣们等着太子发话。
太子扫视了一下人群,目光像太阳一样使人不敢凝视,这些带头的,像袁昂、萧景、萧宏都不禁缩了缩脖子。太子正色言道:“诸位大人,虔诚为国,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可是也不要无事生非,扰乱朝纲,皇上龙体不适,暂离国事。不消时日,即将回朝,各位如果对皇上有话要说,敬请直言,我当原话传达,不差一字。谁先请?”
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太子看了一遍,盯住袁昂:“尚书左仆射,你可有话说?”
袁昂恨不得“哎呦”一声,那叫个心痛啊!千方百计不想被太子发觉,最终还是没躲掉。袁昂怯生生地拱了拱手:“臣下没有话说!”
太子又盯住了萧宏:“临川王,你可有话说?”
萧宏一向不肯低头,太子问起来,他装作气势很足的样子回道:“老臣无话!”
太子松了一口气:“既然两位大人都没有话了,想必诸公也没有什么大事。诸公拳拳之心,一定向皇上转达。朝中事务繁琐,请各位各司其职,以国家为重!”
官员们无话可说了,只好各回各的府邸。太子见百官散了,转身往玄圃里去了。一直走到皇帝的住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后的曹德旺刚要上前去扶,太子一挥手,只好站在一边。纪连洋在皇上门口候着听宣,一见太子来了跪在地上,赶紧进去通报。萧衍正在屋里看书,听到禀报,起身、迈步、出门,问阶下的太子:“何故下跪?”
“儿子无能,无力肩负国家,请父皇治罪!”太子说完便叩头不起。
萧衍听了太子的话,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萧统是长子,诸位皇子里最懂事、最省心的,也是最像萧衍的,他的文采,他的才情和年轻时的萧衍一模一样。可是太子没萧衍的果断、气势,让十八岁的太子执掌天下,确实难为他了。皇上上前去,扶起了太子,爷俩也没什么话,皇上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居住在不远处的法空此时也赶过来了,看见这情形,明白了八九分。法空也颇为自己当初的幼稚想法感到后悔,当初只是想让皇上禅位,两全其美。却忽略了朝中重臣的作用,皇位的交接虽然说是父子间的承继,可是没有大臣们的支持,这件事也做不成。这些大臣们才是国家的根基,法空明白这个道理比吴淑媛晚了一点。
法空走近跟前,皇上看了法空,无奈地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法空也不多言,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下午皇上就回到了宫中。
吴淑媛听到这个消息,喜不自胜,竟哼起小调起来。不过“好景不长”,得意了一会,她又陷入了忧愁。法空还住在玄圃,对吴淑媛来说简直就是个心腹大患。她要想个办法逼法空走,最好是法空自己走,究竟怎么才能让法空离开玄圃呢?吴淑媛想来想去,没有一点进展,这时候萧综进来了。
萧综喜气洋洋,没有不高兴的理由,看到母亲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有点不解:“母亲为何事烦恼?”
吴淑媛看看萧综,还是想不出办法,摇摇头又走来走去。萧综眼睁睁地看着淑媛犯愁,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他是有事而来。
“尚书左仆射是不是有位千金啊?”
淑媛突然站住了,她不明白萧综为什么这样问。萧综被母亲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十分不舒服,他故意回避了她的目光。接着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你就多操心操心我的事吧,老是想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有什么用?”
吴淑媛听了这话心里很委屈,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萧综着想的?天下做父母的没有一个不说自己不是为了儿女好,就拿监督孩子读书来说,一部分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像岳母;一部分利人利己,两全其美,像孟母;还有一部分人,嘴上说为孩子,其实全是为自己,吴淑媛就是其一。
萧综满怀希望地给母亲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想到母亲反映这么冷淡,心里挺不舒服。
太子在东宫的后花园里静坐,心里更不舒服。他想到了母亲为了自己煞费苦心,法空为了自己出山相助,皇上为了自己不见大臣,自己却不能承担下来。
春杏侍立在一旁,看着太子难受,心里也不是滋味。此时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候,满院子蜂蝶飞舞,可惜两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春天,浪费了韶华。
曹德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告诉太子法空师傅明日回寺,来给太子辞行。太子收敛了愁容,起身去迎。法
空也满腹心事,他想帮太子,可是目前看来也没什么好帮的,也不能老住在玄圃搅扰人家,所以决定回光宅寺,跟太子辞行来了。
太子也知道法空心意已决,不好强留,只是问:“父皇知道大师要走吗?”
“还请殿下传语,不敢劳烦皇上惦记。另外请替贫僧向丁贵嫔致歉,贫僧有负重托。”
“大师请回玄圃歇息,我这就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