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送走法空,就急急忙忙地进宫了。在太极殿外看见了纪连洋,请纪连洋进去通报。太子向皇上陈明了法空要回山的事,皇上也知道这些日子法空也没少操心,不好挽留,叹了一口气,命纪连洋取扇子来,交到太子手里。太子明白了,这是皇上在传达一个信号:“随时欢迎法空回来。”太子恭敬地接过扇子退出太极殿,往显阳殿去了。这时候太子终于有机会接触了这一把不平凡的扇子,扇子一面是画,听母亲说是出自法空之手,远处一座高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处一道小溪不见发端,不见流向,溪上一驾木桥,桥下几只野鸭,河边立着一座空亭,画面里没有人,显得很静很清很寂寞。扇子的另一面写着一首诗,是皇上的字迹:
如垄生木,木有异心。
如林鸣鸟,鸟有殊音。
如江有鱼,鱼有浮沉。
岩岩山高,湛湛水深。
事迹易见,理难相寻。
诗写的很简单,很清新,却充满了惜别之情,太子更加明白了两人之间深刻的友谊。太子来到了显阳殿,丁贵嫔坐在殿前品茶,看见太子来了,连忙命人多取来一套茶具。太子请完安,拿出来扇子,丁贵嫔一看,明白法空就要走了,她也知道挽留不住,便让宫女取她的玛瑙佛珠来,作为礼物请太子带给法空,感谢他不辞辛苦地奔波两地。太子替法空收下,告别了母亲。
太子没有回东宫,直接来到玄圃。他走过松林,看到法空坐在林间,便走到法空面前,合手而拜,把两件礼物交给法空,法空没有推辞,接过来放在腿上。这就是大师的作风,不会浪费口舌说那些虚伪的客套,皇上和贵嫔的一片深情,怎好拒绝呢?法空看着眼前这个恭谦的年轻人,恨不得把一生积攒下来的智慧教授给他。他太干净,不与奸佞之臣同流合污;他太清高,不屑于结党营私;他太坦诚,不提防阴谋诡计。在平常百姓家,他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啊!可是他生在了皇家,自从两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就注定了他不得不面临着各种各样艰难的选择,不得不生活在周围人的特别关注中。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记载、被传说、被歪曲,他的饮食起居都可能被留意、被观察、被暗算,可是太子真的意识到他与别人的不同,真的明白自己的处境吗?法空就这样看着太子,心潮澎湃。
太子不明白法空这样看着自己,法空也只是心中言辞激荡,却吐不出来,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宋祖德早就派探子在玄圃门口盯着,每天什么人进,什么人出,都记载得十分详细。宋祖德嘱咐尤其要盯住太子、徐勉、王暕这些人,太子出了皇宫进了玄圃,被这些人看得一清二楚,迅速传书到了宫中。宋祖德接到探子的密保,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不敢耽搁,马上去见吴淑媛。到了吴淑媛那,萧综还没走。吴淑媛和萧综正在怄气,萧综认为吴淑媛不关心自己,吴淑媛认为萧综恩将仇报,两个人都不说话。宋祖德给淑媛和萧综见了礼,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当面说。吴淑媛看宋祖德见礼之后就不做声了,知道他有话要说:“你又什么事,说吧!”
“今天法空去了东宫,然后太子又来到了太极殿和显阳殿,之后太子又去了玄圃。不知有何事。”
吴淑媛认为这个情报非常重要,皇上刚刚回宫,按照皇上的脾气,不会轻易放弃的,难道是又有什么计划出炉?玄圃到东宫,东宫到皇宫,皇宫又到玄圃,会有什么事呢?吴淑媛实在是想不通,她从椅子上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萧综最怕吴淑媛这一招,每当吴淑媛这样徘徊的时候,他心里就十分烦躁。他不明白世上哪有这么多想不通的事,计划来计划去,说不定最后全落空,还不如该怎么办怎么办,前怕狼后怕虎的,还不如直截了当呢!当吴淑媛在萧综面前第四次转身时,萧综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怕什么?法空再出来我就杀了他!”
这句话像炸雷一样把吴淑媛、宋祖德吓得半死,吴淑媛扑上去捂住萧综的嘴。萧综就知道吴淑媛要来捂嘴,提前扭了扭头,表示“不用”!吴淑媛低声地、愤激地、颤抖地说:“你干什么?还想不想活啦?在皇宫大内说这话,你就不怕隔墙有耳啊?!”
宋祖德定一定神,上前劝说:“娘娘不必生气。以老奴看,殿下的提议未尝不可!”
他这一句话,不仅令吴淑媛很吃惊,连萧综都被震住了。萧综看淑媛优柔寡断的样子很反感,只是口出狂言想给淑媛做出个截然不同的榜样,并没有真要去杀法空。宋祖德不管他们的表情,接着说:“法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如果法空明天回寺,那我们就……以后皇上和太子少了这一层关系,对我们只会有益无害。”
可吴淑媛不同意,她虽然不是佛教徒,可是对那些因果报应不敢不信,宋祖德这样断子绝孙的人当然无所谓什么报应。可是她还有萧综,萧综还有后人,杀凡人尚且天理不容,要是杀和尚那还不得天打雷劈啊!吴淑媛当时就摇头,说什么都不干。萧综这时候却坚定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断很有男子汉气质、很及时、很果断,做出这样一个难得的决断不能轻易放弃。萧综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这样的人最可怕,敢践踏一切道德、法律、人性。所以他坚决认为法空该杀,而且可以杀。宋祖德劝吴淑媛说:“娘娘切不可过于仁慈,你对他们仁慈,他们何曾对我们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娘娘三思。”
吴淑媛看到儿子和心腹都鼓足了劲要杀人,她也不想一个劲地阻拦。有些人不作恶是心里向善,不管外界如何变幻,都能够坚持住自己的原则;有些人不作恶是畏惧外界的惩罚,一旦外界的惩罚可以避免,或者作恶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惩罚带来的损失,就会去作恶。吴淑媛就是后者,她认为同萧综和自己的前程相比,一个和尚的性命不值一提。三个人统一了意见,接下来讨论谁来执行刺杀计划,外人肯定靠不住,宫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吴仲昆。
吴仲昆自从上次作法事落了埋怨,老实了许多,整天缩在“招贤楼”里。“罗浮四宝”和他不一样,根本没把作法事失利放在心上,恰恰相反他们认为那是一次成功的道场,所以没什么思想包袱,每天吃了早饭出去闲逛,玩到天黑还不愿回来,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甚至还去了风情闻名的秦淮河,只是他们忐忑不安地跑去了,徘徊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不敢进去,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萧综从宫里赶回“招贤楼”时天已经黑透了,乌云密布,雷声隆隆,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不时天边出现个闪电,才有点光亮。萧综骑着马,随从打着灯笼,慢慢地往“招贤楼”走,又一个闪电出现,照亮了大半个天空,萧综看到前面四个人摸黑赶路,看到他们的体型,萧综就知道是“罗浮四宝”。萧综走快一点赶上他们,四个人见后面有人赶过来,走近一看竟然是萧综,纷纷拱手施礼。萧综正好打算做做“礼贤下士”的样子,就下了马同他们四个步行。
一行人到“招贤楼”便分手了,“四宝”回去睡觉,萧综直接去了吴仲昆的房里。吴仲昆这时候正在研究他的新药,他当初在罗浮山学艺,拜了几个师傅都不满意,其实怪不得那些师傅,哪怕是葛洪来当老师,吴仲昆也不会满意。因为无论是道家、医家,主攻的都是救人的技艺,可是这个吴仲昆认为救人满意害人的利润丰厚,所以他专门拜一些鸡鸣狗盗的师傅钻研害人之术。现在的吴仲昆,在害人这方面来讲可以说是颇具造诣,他尤其喜欢下蛊,不动一刀一枪就能害的人家破人亡。这次萧综来找他是想让他直接杀人,这是吴仲昆万万没想到的。
萧综也没敲门,直接进了吴仲昆的房间,吴仲昆正在灯下仔细分拣他需要的原料,被萧综这么一下,那些毒虫啊、邪草啊洒了一地,吴仲昆看到是萧综还惊魂未定,胸口起伏,直喘粗气。萧综也不客气,坐到吴仲昆的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会,萧综问:“您杀过人吗?”
吴仲昆以为萧综在考验自己,装作一幅很得意的样子:“那当然,我年轻当游侠的时候,也是纵横一方,死在我三尺剑下的冤魂不计其数。”
萧综当然不信了:“你现在还敢杀人吗?”
吴仲昆被这么一问,才明白了萧综的用意,一下紧张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好好的,杀人做什么?”
萧综的脾气不好,没耐性,只能和颜悦色一小会,一旦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瞬间翻脸。他挺不耐烦地说:“到底敢不敢?”
吴仲昆心想,豁出去了,也不能被人瞧扁。腾地一声站起来,很壮烈地说:“怎么不敢?”
萧综看到他这个样子,心想激将法奏效了。就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好,明天去玄圃门口守着,只有老和尚法空出来,你就……”说完,不等吴仲昆答应,转身走了。
剩下吴仲昆一个人就尽情地发愣吧,他没想到会让他去杀一个和尚,他毕竟不擅长持刀杀人,他多么想给萧综建议:“不如我们给法空下蛊吧,让他暴病而亡!”可是萧综没给他提议的机会。现在只有靠他自己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认为该找几个帮手,“罗浮四宝”是他的师弟,应该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掩上门,去了“四宝”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