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冷静下来的张小荷忐忑不安,她的的车速比平时还要慢上几倍,她心里没底,她不知道林慧文要找她谈什么。蒂桦帮还没有给她消息,想到林慧文可能为此发狂,她反而希望林欣乔没有出事。可是,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没出息,林欣乔不出事,她就会失去林慧文。她当然不能失去林慧文,她为他而生。
到了丽皇小区门口,张小荷停下了车,她有点畏惧,要是万一林慧文真要和她离婚,她能挺住,不崩溃吗?她可以冷静面对吗?她必须冷静,撑过今晚,她不能乱了分寸,不能失去理智,她不能在林慧文面前,大骂林欣乔,迷惑了他的心。她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只要林慧文知道林欣乔出事了,她就成功了。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张小荷刚想发动车子,来了一个电话,她戴上耳机,竟然是林欣妍的哭声:“妈妈,你在哪?大伯昏倒了,你赶快来啊!大伯,你要说什么?”林欣妍怎么提前醒了?张小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林欣妍说,“大伯说,他要见爸爸。我先给爸爸打个电话,妈妈,你赶快来啊!”
“等等,欣妍,你爸爸现在在工作,你别去打扰他。晚些,我告诉他。你先照顾好你大伯,我这就到。”张小荷紧张极了,林慧武竟然找林慧文,他想干什么。
“知道了,那妈妈你赶快来啊!”
“好。”张小荷挂掉电话,调转车头,疯狂向医院赶去。刚开出一段距离,又来了个电话,张小荷紧张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是林慧文的,是蒂桦帮一把手马杰的。张小荷一接通电话,就噼里啪啦的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到现在,才给我消息。人抓到了吗?”
马杰并没有生气,不是因为他脾气好,更不是他畏惧张小荷,而是他向来不喜欢和女人计较什么,“林太太,你还是缓着点好。你听好了,人,我们是抓到了,可是……”
这时候,张小荷最怕听到‘可是’、‘但是’之类的转折词,“可是什么?”
“你别着急嘛。可是,她被东方夫人带走了。不过,我们没有透漏你半点消息。”马杰说的,与己无关。
张小荷却激动的刹住了车子,“什么?她被东方夫人带走了?你们怎么可以让东方夫人带走她?”
“林太太,你这话就不对了。东方夫人是什么人物,我们敢指使她吗?不是我们让东方夫人带走她,而是东方夫人心甘情愿带走的她。”马杰很‘认真’的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张小荷快被马杰气疯了,“你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算了,等我有空再找你们算账!”
“好的,谢谢林太太。不急,你先忙,等你有空了,再把弟兄的辛劳费给我也不迟。那我先挂了。”马杰‘客气’完之后,立刻挂了机。马杰桀骜不驯的装傻,让张小荷气到极点,“竟然先挂我的电话!”张小荷气得扔掉耳机,若不是她有很急的事,她就立刻开到蒂桦帮,找他算账。
张小荷赶到医院,赶到林慧武的病房,医生护士一堆,林慧武躺在病房上,昏昏欲睡,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林欣妍看到张小荷来了,立刻扑到她怀里,“妈妈,你可来了。医生说,大伯的情况很糟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吓坏了。”张小荷看到林慧武痛苦的样子,又听到林欣妍这么说,她放下心来。没想到,林欣妍突然离开了她的怀里,跑向后面,激动的叫道:“爸爸!爸爸,你也来了。妈妈不是说你在工作吗?”林欣妍抓着林慧文的手,乞求的语气,“爸爸,大伯病得不轻,你过来看看他吧。大伯特想见你。”
林慧文还没说什么,张小荷就把林欣妍的手拿开,“欣妍,别胡闹!你爸爸是来看你的。”
林欣妍这次却没有听话,她甩掉张小荷的手,对林慧文哭着说道:“爸爸,我不知道,你和大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不管怎样,大伯和你是兄弟啊!他病成这样,你还要计较以前的事情吗?爸爸,我求求你,你看看大伯吧。他刚才反反复复念着你的名字,他真的很想见到你。”
张小荷眼见林慧文就要被林欣妍说动摇了,她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慧文,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有事,我们外面说,让慧武好好休息吧。”
“对,我是找你有事。不过,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你都回到家门口了,竟然掉头狂奔,我都追不上你。你……”林慧文还没说出心中的疑问,林慧武却竭尽全力,喊道:“慧文,慧文,欣乔,欣乔……”
“欣乔,怎么了?”林慧文看向林慧武,他憔悴的不成样子,心里顿时不好受。
张小荷立刻走到林慧武跟前,假惺惺的替他盖好被子,低语道:“林欣乔逃脱了。但是我不知道欣妍是否有她这份运气,如果你不想欣妍出事,就给我闭嘴。”林慧武没有被吓到,他笑了,笑的无力,眼角的泪水多了一丝善良,“没事就好。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是……慧文,我想跟你谈谈欣乔的事情。单独谈谈。”
张小荷、林欣妍齐看向林慧文,林慧文看着林慧武,双唇紧闭,点点头。林慧文向床边走去,步步沉重,一名护士拿了一把椅子放到林慧文身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虽然林慧武这么说了,可是张小荷还是不放心,她借故去了一趟洗手间,给林欣乔发了一条短信。她不能让林欣乔来医院,她不能让林慧文看到林欣乔,那种眼神,她受不了。
病房里。
林慧文坐在林慧武病床前,两个人脸上都写着沉重,这是多久了,两个人多久没坐在一起说过话了。现在坐在一起,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沉默了一会,林慧武终于开了口,“慧文,你什么都不要说,你听我说就可以了。我觉得我这一生,前后过得非常矛盾。我记得,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你,我是真的,想对你好。因为你是那么可爱,那么讨人喜欢。别人欺负你,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家里难得买一回肉,爸妈疼我们,总是夹到我们碗里,而我也舍不得吃,总是夹到你碗里。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们两个人一起考上大学,爸妈拿不起学费,于是让我们抓阄决定谁可以上大学。结果,是我抓到了叉叉。所以,你就顺理成章的去上大学了。可是,你知道吗?在头一天晚上,爸妈对我说,你是捡来的,你不是我的亲弟弟,父母的爱都是自私的,他们打算让我上大学,让你去打工。我知道这件事后,哭了整整一宿。因为,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已经很可怜了。这样对你不公平。于是,我选择了先抓阄,然后毁掉了另一个同样写着叉叉的纸条。然后,你去上了大学,而我去海边打工,供你上大学。你真的很争气,年年都是第一名,我真的很高兴,以有你这个弟弟自豪。当时,除了爸妈,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以为,你不论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可是,原来有一个人,我无法让给任何人。她就是莫欣欣。”
林慧武说到这,林慧文不耐烦的站起来,“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林慧文皮包骨头的手扯住林慧文的衣袖,“慧文,我是个快入土的人了,你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林慧文沉默了几分钟,又坐了下来。
“当时,在渡假村的海边旅馆,我第一次见到欣欣的时候,她穿着纯白的衣服,美的就像天使。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我每天都期盼着见到她。有一天,我看着她一直往海边走,直到走到海里,她也没停下脚步,我看着一层浪卷过来,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霎那间,我只觉得,大脑发麻,天地突然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我丢掉一切,跑过去,跑进海里。我拼命的找她,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直反复,如果找不到她,我也不活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喜欢她。虽然,她根本不认识我。也许上天被我感动了,我找到了她,并把她救回了岸上。医护队把她抬走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就那么一眼,我高兴的一宿没睡。可是,令我欣喜若狂的是,第二天,坐在海滩边,她含着眼泪竟然对我说,‘我现在不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你知道吗?即使当时她告诉我,她怀孕了,问我还愿意娶她吗?我也一定会答应。可是,我不知道,后来的我,为什么那么混蛋。我明明那么爱她,却想着法子折磨她!直到她受不了,离家出走。她一走,我整个人都空了。我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生活了。我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慧文,我能撑到现在,是因为我一直在等着她回来。可是,我终究没等到。慧文,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欣乔才是你和莫欣欣的孩子。当时我怕欣乔一个人会寂寞,就想再要个孩子,陪着她,所以,欣妍出生后,就把她们当成双胞胎报上去的。当时,登记户口的时候,阴差阳错的,写成了欣乔的生辰年月。于是,欣妍就跟着长了一岁。于是,我就把欣妍换成欣乔,给了你。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欣妍没有做错过什么。慧文,念在我曾经对你好的份上,念在我帮你把莫欣欣母女救回来的份上,念在欣妍也是欣欣的女儿份上,你答应我,现在不要把真相告诉她,继续当她的爸爸,好不好?欣妍从小娇生惯养,她没有欣乔坚强,她承受不了这些事情。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自私,可是,做父母的,哪一个不自私呢?欣妍已经没有了母亲,很快就没有父亲,我不想,她一下子变成孤儿。等到她上完大学,能自食其力了,你再告诉她真相,好吗?”
林慧文看穿了林慧武的心思,“你跟我说这么多,就是要说最后这些吗?如果是这样,你放心,我从来没想过,不要欣妍。她一天是我的女儿,就永远是我的女儿。”
“真的吗?”林慧武的眼睛放出了异常的光彩,他的眼睛越来越无力,“慧文,我真的很后悔。上半生,我为你而活,下半生,我为莫欣欣而活,我希望下辈子,我可以为我自己而活。”
说着,林慧武的眼睛合上了,抓着林慧文的手,也垂了下去。
林慧文慌张的站起来,冲着门外,大声叫道:“医生!医生!”医生和护士闻声冲进来,林慧文看着医生和护士围绕在林慧武身边,忙前忙后,昔日,他的哥哥林慧武,为他到河里抓鱼,他的哥哥怕他扎破脚,背着他下山,他们在河里洗澡嬉戏,他们光着脚丫子,坐在桥头聊天,等等,很多情景,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而现在,他的视线却模糊了,生与死原来是这样近。
“医生,你们一定要给我救活他!”林慧文吼着,语气渐渐感伤起来,“我也有很多话,对他说。”
医生们点点头,林慧文的心却还是空了一块。林欣妍哭着扑进他怀里,林慧文抱着她,有些事情,他需要重新想一想。
病房外室。
林慧文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他的伤感,他的沉默,张小荷看着眼里,痛在心里,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她走到林欣妍身旁,说道:“欣妍,你的病还没有痊愈,赶快去休息吧。”
林欣妍透过窗户,看着病房内室,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要在这陪着大伯。我要给他战胜病魔的勇气,就像我生病的时候,他陪着我一样。我知道大伯现在一定很无助,很孤单,我要在这陪着他。妈妈,我不想离开大伯,我好怕,我好怕,见不到大伯……”林欣妍说不下去了,泪水哽住了她的喉咙。
看到林欣妍这样,张小荷鼻子也有点酸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每个人都难免伤感。这种伤感,又很容易感染,别人的泪水。可是,这个时候,不是张小荷流泪的时候,她还有事情要做,她扶住林欣妍的肩膀,“欣妍,听话,回去休息吧。如果你大伯醒来后,看到你为他又病倒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林欣妍不想回去,可是张小荷说的很有道理,她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林慧文,林慧文也抬头看向欣妍,“欣妍,听妈妈的话,休息去吧。有爸爸在,你大伯会没事的。”
林欣妍向来很听林慧文的话,“好吧。那大伯醒了,一定要叫醒我。”林慧文点点头,看着林欣妍恋恋不舍离开了病房,林慧文和张小荷同时收回了视线。不等张小荷问他,问他,林慧武跟他说了什么,林慧文便对张小荷说道:“你也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不在,你也累了。”
这是,林欣乔出现在林慧文面前之后,林慧文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第一次关心她,张小荷激动万分,她立刻摇头,“我不累。我在这,陪着你,好吗?”
张小荷紧张的看着林慧文,林慧文深呼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句话,又把张小荷打入地狱,再熟悉不过,是林慧文一贯打发她离开的借口。
张小荷没再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她离开了。
丽皇小区。
回到家,张小荷躺在床上,抱着抱枕,翻来覆去,久不能寐!太多事情缠着她,她实在睡不着,实在不放心。她坐起来,下了床,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她静不下来,她也不敢静下来。她害怕,害怕真相被揭露,最害怕林慧文知道真相后,跟她离婚。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夜,她焦急的等着消息,知道莫欣欣自杀了,她笑了,也哭了。她无数次梦见,林慧文知道了真相,悲痛欲绝,大发雷霆,一定要和她离婚,她跪着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不要和她离婚。可是,林慧文不原谅她,甩开她,摔门而去,这个时候,她一定惊醒来,看到林慧文背对她,她才知道那是一场噩梦。时间长了,她根本不敢睡觉,她害怕做同样的梦。直到她发现抱着抱枕,她的心情会放松一点。可是,现在抱着抱枕,她也睡不着了。因为林欣乔要比莫欣欣可怕一万倍。她清醒着,林欣乔就是她的噩梦。她竟然逃脱了,她竟然能让东方夫人救走她。她不是人,她一定不是人,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她是莫欣欣化作的鬼。莫欣欣来找她报仇了。林欣乔对林慧武凶狠的样子,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重播,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阵风吹过,一扇门突然动了一下,张小荷吓得抬起头来,她立刻跑去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她喘着粗气,回过头,却发现,一向紧锁的书房,林慧文的书房门,竟然是打开的。她胆战心惊的走进去,小心关好门,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DNA亲子鉴定书,翻了几页,看到惊人的结论,“她不是慧文的女儿。哈哈……”张小荷疯狂的笑起来,抬起头,却发现莫欣欣用凄楚的眼神盯着她,“啊……”她惊吓的一下子倒退了几步。盯着莫欣欣看了好久,才发现那只是一幅画,她恨不得上去把她撕碎,可是,她不敢。林慧文不在,她也不敢。
张小荷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终于明白了林慧文说的那句‘都不是’,也明白了林慧文的泪水为谁而流。如果林慧文能为她流一次眼泪,她也死而无憾了。可是,连笑容,他都不肯,更别说泪水了。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她,他的感情遇到她,则平淡的像白开水。而她的眼泪,不止一次为他而流,为什么她对他的爱,从未减少过他对她的爱。
张小荷不经意低头,看到一个抽屉敞开着,她慢慢俯下身,拿出一叠东西。一张莫欣欣的泛黄的照片,一封莫欣欣写给林慧文的情书,最后是一封遗书,莫欣欣的遗书。张小荷握着这封遗书,她的手颤抖不已,莫欣欣的遗书怎么会在林慧文手里?
“我明明让李志庚烧了,怎么会出现在慧文的手里?”张小荷心狂跳,“李志庚,背叛了我。他把这封遗书交给了慧文。不对,不对,如果慧文早知道莫欣欣死了,他也不会一直找到现在了。不对,不对,三个月前,他就不找了。那么这封遗书,还有那幅画,三个月前到了他手里。难怪这三个月,他的情绪这么低落,经常发呆到天亮。可是为什么,他每晚半夜才回家?他并不是借酒消愁的人,他到哪去了呢?”张小荷的眼睛聚在一起,“第州大学!他一定去了那里。因为那里有他和莫欣欣的回忆。”张小荷又看了一眼亲子鉴定书,“不对,是因为那里有林欣乔。他知道林欣乔不是他的女儿,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把林欣乔当成了莫欣欣。怎么办?怎么办?”张小荷绝望的看着莫欣欣,“你既然这么担心林欣乔,为什么不把她带走?为什么要把她留在林慧文身边?”
这个夜注定是无眠的夜。林慧文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杜晓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蒙上一层伤感。南阳别墅,东方昊坐在地板上,靠在沙发上,一杯一杯,一瓶一瓶红酒灌进了嘴里,压抑不住翻江倒海的难受。不管是因为莫欣欣,还是因为林欣乔,他们无心安眠,都是因为同一张脸的主人。而林欣乔经历了一场大劫,却因此转换了环境,心境也变换了,她的爱情神经慢半拍,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那个兰嫂一定认识她的母亲莫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