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常在接到兀术的命令后,并没有关注自己背后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在同宋军作战中的一举一动都是受到众人监视的,哪怕自己稍有小小的纰漏,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只有努力作战,奋勇杀敌,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径直回到了铁浮屠的本阵,监督士兵检查战甲兵器,为冲锋做着最后的准备。
铁浮屠,在建立之初起名“黑铁塔”,指的是这支骑兵穿戴着玄黑色的铁甲,坚固的如同铁塔一般。后来在同辽军的战斗中,因为他们带给了契丹人太多的恐惧与死亡,被信奉佛教的契丹人冠上了“铁浮屠”之名,从此女真人自己也改用这个更威猛的名字来称呼这只军队了。
这只重装骑兵的前身,就是当年随完颜阿骨打在渤海宁江州起兵的完颜本族战士,那时他们只是一支缺少战马,缺少盔甲,甚至缺少兵器的轻骑兵,可是随着女真人的屡战屡胜,缴获的兵器盔甲也都优先装备给了他们,这支阿骨打的亲军逐渐变成了装备精良的重骑兵部队。
为了保证这只精锐部队的忠诚与悍勇,这只被完颜阿骨打命名为“黑铁塔亲军”的重骑,只吸收完颜一族和金国千夫长以上军人世家的子弟。完颜阿骨打甚至在建立金国之时立下规定:凡我完颜一族和金国千夫长以上有子年满十六,必须入黑铁塔征战三年,否则,一生不得为官。
每遇大战,铁浮屠军中的每一个战士都是争先冲锋、不死不还,因为他们身上背着的不光是自己的前途,还有整个家族的荣耀。也正是因为军中血统的纯正,黑铁塔亲军自从被命名以来,还从未尝到过失败的滋味。
时光荏苒,黑铁塔亲军也在几十年的征战岁月里立下了无数功劳,而军中最早的战士们,除了战死沙场为国尽忠的以外,活下来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了金国朝廷中的中流砥柱,最小的也是千夫长之职了,而当年这只军队的两位统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更是先后成为金国的兵马大元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历了千百次搏杀的考验,如今的铁浮屠的装备已经达到了重装骑兵的顶峰。每个骑士都是一身精良的宋制全身铁叶甲,重五十斤,内衬用铜丝编制的贴身猬甲,重二十斤;战马亦披挂重达五十斤的半身锁子甲,且战马用铁索相连,三骑为一伍,奔跑起来犹如移动的钢铁堡垒,势不可挡。即使是敌人有幸在骑兵间的空隙处逃的性命,也会被战马间的铁索带倒,成为后续骑兵马下的碎肉。所以铁浮屠过处,可谓片甲不留,这也正是其恐怖之处。
韩常对完颜宗弼真的是非常忠心,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份无边的信任。他让自己统帅这支王族之师,无疑是将金国最锋利的宝剑交到了自己手上,想一想军中那一个个家世显赫的年青人日后都将成为金国的柱石,韩常就觉得自己只能用战死沙场的荣誉来回报兀术的信任了。
就在铁浮屠战士们整理战甲的时候,韩常看到了三千契丹轻骑兵在督战队的监督下来到了铁浮屠阵前,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兀术派来给铁浮屠当替死鬼的,也知道这些轻骑兵一到,自己就将带着手下的战士们冲入敌阵了。
“全军最后一次整备战甲,举枪!”
下达完命令,韩常就来到了正在指挥这三千人列阵的千夫长马前,未等他开口,韩常就抢先说道:“这位将军,请问这些契丹骑兵可是狼主派来与我充当前卫的?你可是这只军队的首领?”
这位千夫长见到韩常过来,在马上挺直了身体,恭敬的回答道:“禀韩将军,他们确实是狼主派来的前卫,可末将不是他们的首领,是奉命前来督战的?”
听了这话,韩常脸上的礼貌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脸的肃杀。
“督战?哈哈,我铁浮屠冲锋还需督战?将军不是听错命令了吧?”
看到韩常的表现,这位千夫长脸都吓白了。开玩笑,督铁浮屠的战,完颜宗弼怕是都不敢夸如此狂口。
“将军误会了,铁浮屠乃是我女真一族的精锐,又何须督战?狼主是让我督战这些契丹人,”说道这里,这位千夫长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低声说道,“监督这些契丹人冲锋,我术虎延庆也就一同成了宋军的箭靶子了。唉……”
这些话他越说声音越低,说道最后,即使在他身边的韩常也听不清了。
“将军无需担心,只管放心回去,禀告狼主说这些契丹人由我韩常亲自监督!”
听到韩常这么说,术虎延庆先是一喜,之后想起了兀术的严令,又垂下头来,说道:“谢韩将军美意,可是狼主严令末将‘契丹人进一步,汝进一步,一人后退则杀一人,一队后退则屠一队’,万一这些契丹人有逃跑的,末将无法交代啊!”
说着,这位年青的将军怕韩常误会,又急忙解释道:“其实韩将军,末将并不是怕死,我也曾是铁浮屠的一员,只是当时您还不不是铁浮屠的统领。我只是觉得和这些契丹人一同充当肉盾,死在宋人的弓箭之下实在窝囊。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重新披上战甲,随铁浮屠的兄弟们一起冲锋,就算战死沙场,也不枉为人一遭!”
“哈哈,原来将军也曾是我铁浮屠的战士,那你岂会不知,我铁浮屠阵前可有一个溃兵?无论敌友,但凡是谁阻挡了我们的冲锋,都会被碾压在马蹄之下!将军放心回去禀报狼主吧,就说我铁浮屠前绝无溃兵,只有死人。”
术虎延庆见韩常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如释重负,在马上对着韩常深鞠一躬,才带着督战队回去复命了。
看着术虎延庆远去的背影,韩常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其实他早已经认出了这个年轻的千夫长乃是当朝宰相术虎索宗之子,女真五大家族之一术虎族的长子。
待督战队走远,韩常立刻下达了命令,契丹骑兵在前,铁浮屠在后,全军缓缓的向着岳飞所在的中军位置发起了冲锋。
“忽里查!”
术虎延庆回到王旗之下后,将韩常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与了兀术和身边的将领们听,众将都或真心或假意的赞赏着着韩常的勇武,卤胡自然不会,他在低低的叨咕着要是让他统领铁浮屠,连三千的契丹替死鬼都不需要。
兀术却一言不发,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此刻他心中想到的却是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那位手握大权的中年人。
“术虎索宗,我已经进言三次要提拔韩常为大将军,可次次你都反对,如今你儿子得了韩常一个如此大的恩情,我看你还如何阻拦!”